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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驚愚哂笑:「即便此地風雪連天,一無所有?」

  「咱們不是有陛下您麼?」眾兵丁哄鬧道,「您便是新的天子!」

  緇衣青年將樺皮杯放下,挺直腰杆,道:「話先講在前頭,我雖自白帝手裡接了位,可也不過是行與大家同進退之責,這天子的位子僅坐到冰壁打破之時。」

  眾人望著他一雙已摩出許多血泡的手,一時無言。他們知曉方驚愚這段時日裡下的苦工,積日與兵丁們一同掘挖冰壁,沒喊過一聲苦累。這青年並無官家派頭,倒更似他們的弟兄。

  「那……鑿開冰壁後呢?」終於有人耐不住,小心翼翼地發問道。

  方驚愚轉頭與楚狂對望了一眼,目光淡月疏星一般,清澈澄明。楚狂的手悄悄踅摸過來,兩人的手掌疊作一處。眾人屏著氣,目不轉睛地盯著方驚愚。緇衣青年笑道:

  「在那之後,我便僅是方驚愚。」

  吃罷幾輪酒,兵丁們大醉,紛紛歇息去了。方驚愚和楚狂也醉得七葷八素,兩個人如瓜藤絞作一處,胳膊腿兒胡亂搭在對方身上,好不容易歪斜回帳中。

  一進帳子,楚狂便癱作個大字形。方驚愚扯過海獸皮,自個也倒下來,將兩人卷作一起。

  楚狂醉醺醺地扯他衣衫道:「陛下,乘你現今做皇帝了,給小的封個大官兒做嘛。」

  「你想做什麼?」

  「做大將軍……比所有仙山衛都厲害的大將軍!」楚狂得意道,「如此一來,連爹都得看覷我臉色三分,我同他吃酒,也不必嚴守甚儀禮!我叫他:『小賢子,給大將軍磕三個頭。』他絕不敢磕兩個!」

  方驚愚也醉了,咬他耳朵,楚狂輕叫一聲,一巴掌拍他面上。方驚愚暈頭暈腦地道:「什麼大將軍?不稀罕做那個,封你作皇后耍耍可好?」

  講到這事,楚狂反酒醒了一半,搡開他,氣悶悶地坐起來。方驚愚拉住他臂膀,問:「怎麼了?」

  楚狂道:「我想起一事,你是天家,往後得開枝散葉的,少不得要立嫡妃。我同你廝混,既不合禮數,又會礙著你下金蛋。」他說著,開始捲起鋪蓋,道,「我要走啦,你這樣大個兒了。別家的兄弟尚要分家,咱倆也分帳睡罷。免得爹見了,心裡又要犯嘀咕了。」

  方驚愚卻手上微一使力,將他拽下來,兩人又滾瓜似的撞在一處。「你胡亂急甚?沒聽見今夜我在大伙兒面前講的話麼?我這天子只做到冰牆打破後,後面我便只是方驚愚,能同你胡天胡地的方驚愚。什麼妃嬪?我心裡從來就沒有旁人,只有你。」

  楚狂哼哼唧唧道:「死油嘴,誰知你往後還會拿什麼巧話兒騙我?」

  方驚愚道:「我現下是天子,君無戲言。」

  楚狂聽了,心裡一陣高興,旋即尋思道:「不對,我在這兒拈酸作甚?我是與他同根連枝做兄弟的,現下在這兒和他睏覺混鬧,才是講不過去!」

  他又想爬起,這時方驚愚抓住他,黏糊糊地做個嘴兒,楚狂被親得骨頭都酥了,又稀里糊塗地想:「我吃了這樣多酒,指不定這是在發夢哩。亂扇他耳光不好,免得真犯了欺君之罪,他往後想起了,拿我殺頭。」

  一吻罷了,方驚愚輕聲問道:「憫聖哥,你在想何事?」

  楚狂道:「不想何事,只在惦記著那大將軍的官位兒。」方驚愚道:「冰牆破前,你想做什麼官,我封給你。」

  楚狂高興,嘰里咕嚕講了一大通,一人倒占了幾十個官銜。講到後來,四片嘴唇貼作一處,於是褥子蓋下,二人云情雨意,徹夜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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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鑿了些時日,大舟確而禁受不住了,散作一堆,只能靠人力一下下斫冰。這時眾人身子累,心也疲累,人群里漸可聽聞怨聲。方驚愚日夜苦思冥想,卻沒想到一個更好的鑿冰壁的法子。

  於是他寄希望於楚狂,楚狂常有些奇思妙想,教常人驚異。只是這些天裡楚狂也愁眉不展,獨個蹲在雪地里,也不知在思量何事。

  方驚愚走到雪地里,望見楚狂正蹲在雪邊,把著一支箭鏃寫寫畫畫。他走過去,只見楚狂畫了滿地的大魚兒,遂失笑道:「這等危急時候,你不替咱們想想法子,在這裡亂塗亂畫作甚?」

  楚狂見了他,臉頰鼓得塞了倆包子一般,氣哼哼道:「怎麼,還沒入夜就想尋我弄事了?」方驚愚說,「我說正經事呢。」

  楚狂用鏃頭點著地上的畫道:「我也在想正經事呢。咱們現今靠人力一鑹鑹鑿,終究是太過苦累。人心一散,咱們又會重蹈當初白帝之覆轍。因而我想著——可否不用人力,而借一種更大的外力?」

  「外力?」

  「你還記得咱們從瀛洲啟行向員嶠時發生的事兒麼?那時咱們遇上了風浪,船被打散。」

  「記得,正因鼇魚在興風作浪,咱們才遭逢那變故。」說到這處,方驚愚忽瞪大眼,醍醐灌頂。楚狂見他曉得自己心意,興沖沖地跳起來,張開兩手比劃。

  「是!就是這鼇魚!《列子》里有載:『五山之根無所連箸,常隨潮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焉。帝恐流於西極,失群仙聖之居,乃命禺強使巨鰲十五舉首而戴之。迭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動。』咱們仙山的根柢就是這些鼇魚,它們背負著仙山!」

  方驚愚震愕不已,楚狂時常語出驚人,可這回卻著實驚人得過分。鼇魚巨大,大者如一片陸洲,千百載來,它馱負著仙山,已成仙山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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