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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撒謊的樣子、竭盡隱瞞秘密的樣子,像一根在她手心繃緊的琴弦。

  羅敷喜歡他那副讓人捉摸不透的樣子。

  她和對方上了床:

  由此,猜謎語遊戲逐漸演變為粗魯、骯髒的兩性較勁。

  撕扯纏綿、不死不休。

  男人的話總是很少。

  他總是很刻意地疏離她。

  他在床上表現得很兇惡,她就與他逞凶斗惡。

  羅敷非常、非常喜歡挑逗他。

  你看,那山,又遠又高,想爬嗎?

  想。

  她享受這樣的樂趣,像是浸在水裡剝洋蔥一般。每隔一段時間,她就脫下對方一層偽裝。

  直到露出男人那顆由鉛做的心——

  鉛做的心和死鳥,是上帝最珍視的東西。

  他的靈魂、他走過的路,都牢牢地駐在了她的眼裡。

  後來,沒過多久。

  他又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而後,一頭鑽進了礦井裡、再也沒有出來過。

  至此,羅敷終於從噩夢中掙脫。

  她聞到了濃烈、嗆鼻的消毒水,她奮力睜開的眼裡,砌滿了茫然、入目一片白。

  她不是一個人。

  她的身側,還有一個滿身灰土、頭髮凌亂的男人。

  男人靠在床頭趴伏著,看不清臉。

  羅敷心裡鬆了一處。她輕輕地叫了一聲,指腹觸到了男人的頭髮。

  或許是為了騙自己。

  她眼睛顫了顫,說了句:「你沒事就好。」

  對方聽到了。

  男人猛地抬頭,像是也被魘住了、慌慌睜開通紅的眼。

  他不是季庭柯。

  在看清對方臉的一瞬。

  羅敷的臉色,一寸一寸地灰敗了下去。

  她叫了對方的名字。

  「汪工。」

  她問:「他人呢?」

  汪工的眼裡布滿了血絲。

  他用手抹臉——

  手上的土也多,面上的灰也多。

  越抹越花,直到掌心沾染了點濡濕。

  他的掌心罩在眼睛上,忽地、死活都不肯動了。

  良久,羅敷才聽到了他泛啞、壓低的聲音。

  他說:「季庭柯還在下面,沒能出來。」

  第42章 向前看

  羅敷搡開了伏在身側、擋住她動作的汪工。

  她赤著腳,踩在醫院冰涼的地磚上。

  地磚的溫度順著女人的腳底,一路攀爬、涼到了心裡。

  這裡,她立足的這棟大樓,是距離鉬礦附近、路程最近的一家醫院。

  透過醫院的窗向外遠眺,依稀還能窺見「精誠礦場」的招牌。

  它被揭開了鉬礦那層神秘的面紗。暴露在外的部分,豁開、陷下去一個大洞。

  羅敷的耳邊,仿佛響起了有規律的、交錯的鳴笛聲。

  或許,那是警方的鳴笛聲。又或許,來自呼嘯而過的消防車。

  她已經分辨不出來了。

  她聽見汪工的聲音在後頭:

  「搜救的隊伍已經到了。」

  他壓低了聲音。

  「萬一,有奇蹟呢?」

  萬一呢?

  *

  那天之後,又過了一周。

  又遇熟悉的、令人生厭的雷雨天。

  後兒坪的「史家魚加面」,在一記悶雷後,不出意外地、再一次跳了閘。

  張穗的生意較以往更好。最近,她找水貨市場新進了一批小銀鯧,十八塊錢左右一斤。每天上供氧機養著,拎著扇子、抱著臂在檐下跟人抱怨:

  實在是難伺候。

  「這魚,水面上撒的飼料不吃、水底的飼料也不吃,只吃中間飄著的。」

  說話之間,她還在拿眼覷著外面——

  出了檐外,雨水固執頑強地傾倒在瓦楞鐵皮上。天邊一道閃光翻卷,風暴已然脫了韁。

  這一場雨,簡直和大暑那天、瞧著一模一樣。

  只是這一次,前台後牆處懸著的電閘箱前,再沒有一個推閘、復位送電的男人身影。

  張穗知道:對面的魚加麵館,又新招了個水靈靈的丫頭。

  話多嘴甜、心思活絡。只可惜,眼底沒活兒。

  對方不會撥閘送電,又常常說一忙起來就忘了收面錢。

  凡一遇到事,下意識地就找史常鑄。害得姓史的家中起火、老婆急得上來就給男人倆嘴巴子。

  挨了兩巴掌,史常鑄捂著左半邊臉,啐了口不帶血的唾沫。

  有時候,旁人也問他:「以前做事、手腳最麻利的季小哥,怎麼現在不在了?」

  問多了,史常鑄肉眼可見得煩躁。

  他在別處,其實還有分店。

  這一周,心思卻幾乎全耗在了後兒坪,說話像是要噴火,也不知是沖誰。嗓門兒震天地:

  「死了!都死絕了!」

  又是唏噓一聲,那人抻大了渾濁的雙眼:「死了?」

  史常鑄努了努嘴:

  「你沒聽人說麼?

  人被埋在了鉬礦下面,數個隊伍幾夜沒闔眼地搜救了一圈兒。說是『光打開洞口,就要耗費一周的時間』。活是見不著人了,死、也不一定能找著屍。」

  這樣的對話,以每天平均三次的頻率,在後兒坪反覆上演。

  一眾店家倒騰來、倒騰去,在沒有新花樣、新談資抬上來前,幾乎要把這幾句盤包了漿。

  張穗早就聽膩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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