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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隱約知道這二人的關係已不能用「匪淺」來形容,才想著讓景平知道這段往事也好。

  老人真心實意希望有人能疼他的小東家。

  「公子看出來了,這是王爺小時候寫的。」胡伯道。

  景平陡而回神,深吸一口氣,點了頭。

  當年他得知爹娘沒了之後,在姨婆懷裡嚎啕大哭,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想起這事就會掉眼淚。但起碼有姨婆不厭其煩的安撫。

  晏初這是在做什麼?

  為什麼要用痛到麻木的方式讓自己接受事實?

  「南晉定都第一年,將軍和夫人就沒了。當時老將軍在朝中惹人非議,四面楚歌,他擔心先帝會尋個機會將李家滿門滅了。我第一次見他對小東家嚴厲……他們隔輩親了那麼多年,那一刻老爺子可能真的心碎了。」

  依著胡伯講述,小李爻得知爹娘戰死的消息不吃不喝好幾天,每天都在哭,爺爺回府就纏著對方問「爹娘真的死了麼」、「爺爺最厲害了,你讓他們回來」。

  老將軍喪子心痛,看著年幼的孫兒心痛之餘又不得不狠下心。

  「小東家當時還不到八歲,有一天他又不吃飯,老將軍讓他站在桌邊看著自己吃。老朽看得出來,老爺子是拼盡力氣才咽下心疼、狠下心……」胡伯緩緩地講,思緒飄回那一刻。

  「老將軍吃完飯,不急要老朽收拾碗筷,而是轉向少東家,從未有過地嚴肅對他說『我再和你說最後一次,你爹娘,我的兒子、兒媳,死了。以後不許反覆來問。再過幾年爺爺也會死,那時只剩你一個人,你也不活了麼?你依然要活下去。所以你要知道,死亡很正常,只有軟弱的人才會被悲慟迷了心。你若不想被左右,首先要去面對,接受了生老病死是事實,反而不會那麼痛了。李家只剩咱們兩個,爺爺需要你來撐起半個家』,」胡伯說到這嘆了口氣,「道理沒錯,但大人都難迅速接受的事,教小東家一個七歲多的孩子怎麼接受?七歲啊……咳,正是似懂不懂的年紀。可自那次之後,小東家真的在瞬間長大了,他不再纏著爺爺,白天去給皇子做伴讀,晚上回來多是將自己關在房裡,甚至還給爺爺端茶倒水、噓寒問暖。老將軍怕他心裡藏著事憋出大毛病,有一日偷偷去書房看他,見他哭著在紙上寫滿了『我爹娘死了』。他心疼,但是沒管。後來小東家寫多了真的麻了、不哭了……最後他收斂將軍和夫人的隨身之物,連帶娘親的囑託,和這一沓子事實,在樹下挖坑親手葬了。那以後,老朽再沒見他掉過一滴眼淚……老將軍沒了的時候,他沒來及見最後一面,趕回來只是在撤空的靈堂里靜坐了三天。」

  景平翻著割心、冷冽的字,發現每頁紙都被小李爻寫了日期和頁碼,一共一百多頁。他闔了闔眼睛,仔細將順序捋齊——所以晏初不愛哭啊,怕是短短數日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

  「怎麼……」景平捋到一半,奇道,「怎麼中間少了些?」

  他拿給胡伯看,頁碼在某天中斷過,第二十七到三十五張不見了。

  胡伯也皺眉,搖著頭想不明白:「許是損了吧。」

  景平將所有東西重新放進黑玉匣子,仔細包嚴、埋好,對著埋東西的方位端正深鞠三個躬:二位放心吧,往後我會陪著他。讓他平安喜樂、福氣綿長。

  他折騰完這些也沒心情收拾屋裡了,去洗漱、換了衣裳,進書房安坐著理思緒。

  李爻打磨的無相香樟小木球靜靜躺在桌子上,景平隨手拿來摩挲著。對方在他面前慣的沒溜兒,到正事上又永遠可靠。他悲憐地想:我少年無助時,好歹江湖逍遙,有姨婆伴著,後又得他哄著、逗著安慰;可他少年時,身份被多少人窺覷,身邊有誰哄呢?

  心疼孩子的人總希望子女孫兒在自己的庇佑下成長得慢些,當年李老將軍是有多少力所不能及的無奈,才對這塊心頭肉這般狠心……

  而後造就他一將功成、滿身瘡痍,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又後不後悔?

  事非經過不知難,景平不知。

  他怔怔出神,房門被敲響了,常懷推開門、身後跟著個中年儒士。

  儒士進門拱手作揖,景平先一愣,閃念間知道他是松釵。

  「常大哥去歇吧,我跟先生敘話幾句。」景平道。

  他請松釵隨便坐,熟絡地擺弄茶具沏茶。

  松釵微笑看著:「公子與王爺越發像了。」

  景平茶斟半杯,坦然承認:「我不過是愛屋及烏。」

  松釵會意地笑著,言入正題:「宮中和左相府外多處有異動,若放任不管,亂事就在這一半日,是即刻上報壓下來,還是……」

  景平還在摩挲那塊無相把件,動作溫柔如研磨思念細細伴茶,表情卻漸漸陰惻起來:「讓他們鬧,而且……」他看向松釵,「咱們得適當給予便利、暗中推一把,才好趕在晏初回來前斬草除根。嗯……護好趙岐,他終歸是仁義。」

  松釵點頭,將事情抓重點細說,與景平勾兌得當,端茶喝乾,起身走了。

  如李爻所料、如豫妃所言。

  太上皇威儀猶在,且就事論事的話,趙岐登位說得好聽是應急之舉,說不好聽就是某朝篡位,亂臣逆子。

  如今趙晟回來就被軟禁,太多人看得明白——「待到社稷安穩,還政於太上皇」是句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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