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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似自我,實則沒有一件事是真正為了自己,而一直在為家中圖謀安穩之道。

  他喜惡淡薄,待眾生似乎亦如是,而段氏如何也沒想到的是,前二十餘年,一路錦繡滿途,未曾將他打動,卻值此天下存亡之際,忽而完成了他真正的轉變。

  如此轉變,又怎能說不是天下之幸,不是他自身之幸?

  子顧找到了他昔日所不理解的東西,她身為母親也本該為他感到慶幸,可是……這於她而言,卻是幾乎要以失去他作為代價!

  魏叔易離開後,段氏一頭扎進丈夫懷中,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讓他去吧……」鄭國公低聲嘆息道:「他言門下省已不需要魏叔易,何嘗不是對朝廷對天子已心灰意冷……」

  他想,子顧大約已不願繼續居於門下省內,僅為天子守權而繼續那些無謂之營營逐逐。

  他欲北去,以文人之軀,為蒼生阻擋疾風。

  而如此北去,既是償還君恩,亦是在天子面前繼續保護鄭國公府最好的方式。

  如此為家之用意,如此為民之文心,他們身為父母,又如何能攔?

  鄭國公寬慰妻子徹夜。

  段氏哭了徹夜,待次日天亮,卻是獨自扎進書房裡,頂著紅腫的雙眼研墨,垂淚寫了一封信,令人秘密送去汴州。

  再一日,便到了魏叔易離京的日子。

  魏叔易昨夜宿在門下省內交接公務,今晨離開門下省時,外面落起了細雨。撐著傘經過六部時,卻意外地看到雨中靜立著一道蒼老清瘦的身影,在此等候著他。

  老人也撐著傘,獨立雨中。

  魏叔易忙走近,正欲放下紙傘行禮時,卻見老人抬起一隻手壓了壓,示意他不必拘禮:「魏相為朝堂遠行在即,怎可再為老夫淋雨。」

  魏叔易未再堅持施禮,卻依舊恭敬地垂首:「得太傅相送,下官不勝惶恐。」

  「你這後生,也叫老夫十分惶恐啊。」

  褚太傅看著面前俊逸非常的青年,嘆道:「你如今變了許多,竟是不比初入官場時那般惹人生厭了。」

  魏叔易笑了笑,道:「是太傅您教得好。」

  「老夫何時教過你?」

  魏叔易語焉不詳:「太傅桃李滿天下。」

  而他冥冥之中,恰得了太傅那些滿天下的桃李中最圓滿的那一顆,無形中點化了一番。

  朔方節度使之死,何以會在他心頭激起如此大的波瀾,乃至讓他轉變了長久以來的自大視角,大約便與她有關。

  與她從前留下的那些事跡有關,與她時下所行之路也有關。

  魏叔易這話說得不能再隱晦,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面前這過於睿智的老人好似聽懂了他話中之意。

  「你這後生,一貫聰明得緊……」褚太傅如竹節般分明而清瘦的手指撐著傘,另只手捋了捋銀白的鬍鬚,含笑道:「且儘量留著這條命,今日雖陰雨,卻總有天淨晴明時。」

  「是,多謝太傅提醒。」

  太傅微一揮手:「去吧。」

  去了卻君恩,去圓滿文願。

  魏叔易持傘仍揖一禮後,就此離去。

  褚太傅望著青年如雨中青山般的背影,靜靜目送片刻。

  魏叔易很快坐上了離京的馬車。

  車馬隊伍冒雨出京,一路北上。

  車內,著月白廣袖常袍的魏叔易盤坐,端起那隻玲瓏白玉茶甌,面向右側車窗,往洛陽和汴州的方向敬了敬,之後含笑飲盡,在這風雨中為自己踐行。

  同一日,一封經天子擬定的密令,由快馬送出京,往江南西道而去。

  當日午後,也有一封密信,被人秘密送到了京師馬相府上。

  馬相夫人拆看書信時,先是一喜,而後卻因信上內容而驚住。

  馬相夫人神情震顫,忙將書信收入袖中。

  直到深夜,馬行舟歸府,剛換下沾染了雨水潮濕氣的官服,便見老妻屏退了侍婢。

  「出什麼事了?」馬行舟壓低聲音,正色問。

  「婉兒來信了……」

  「婉兒?」馬行舟微驚:「信在何處,說了什麼?」

  自從他借婉兒之手,替聖人試探了那喻增與榮王府的關係之後,婉兒一度失去了音訊,那時他和妻子都認為婉兒凶多吉少了。

  但之後隔了數月,婉兒突然傳信回京報了平安,卻只是與他們報平安,不曾多言其它任何,並示意他們不可再貿然傳信去往榮王府……由此可見,婉兒雖保住一命,但被榮王府猜忌防備也已是事實,處境並不算好。

  從那後,妻子幾乎日日在盼,盼著婉兒能再送一封信回來。

  直到今日,總算盼得了這一封家書。

  但馬行舟看罷,方知這一封信並不只是一封家書那樣簡單,其上竟皆是榮王府的機密之事……

  馬行舟將信壓在桌上,讓自己鎮定下來,片刻,卻突然道:「夫人,速替我更衣,我要入宮面聖!」

  馬相夫人驚了驚:「郎主要這般時辰入宮?」

  「此事不宜耽擱……」

  「可是……」馬相夫人手足無措起來:「若將此信呈於聖上,婉兒她還有活路嗎?」

  又問:「且聖人當真會信嗎?若是之後有什麼差池……聖人會不會反過來疑心郎主和馬家的立場?」

  總之將此信呈於聖人……這件事,太冒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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