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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娘子責罰。」

  馮蘊微微側目:「你們錯在何處……」

  邢丙五大三粗一個男兒,低著頭,紅著眼圈,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俺身受大恩,卻有負娘子。」

  阿樓也垂著頭,只露出一截脖子,「小人身為大總管,沒有及時發現異端,又因心軟,治理不徹底,導致長門亂象叢生,累及娘子名聲,這一切,全賴小人愚鈍,請娘子責罰我吧……」

  馮蘊:「是該罰。」

  她自上而下看著這些人。

  慢慢地,道出一句。

  「你們該罰,我也該罰。監管不嚴的責任,應當從我算起。」

  有些人能共苦,但不能同甘。

  在窮得掉褲衩子的時候,大家目標一致,圖個飽暖。

  活下去——這便是最強的紐帶,可以將人聚集在一起,勁往一處使。

  可隨著環境改善,人的欲望和滿足感,再難填平,人心的差異也會漸漸出現,再有利益驅逐,便難免走歪路,再難回頭。

  可以不相信人,但不能不相信人性。

  她嘆:「長門七年了,我們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富甲一方,人丁興旺,歷經風雨,共克時艱,我把長門的每一個人,都當成了家人,一心想帶著大家打造家園,在這個亂世里,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再不用顛沛流離……但我忘了,人心易變。」

  她目光掃過去,眾人都低下了頭。

  她道:「是我大意了,正該自罰。」

  說著,她從椅子上起身,走到香案前。

  三炷清香點燃,她拜了又拜。

  一敬天地神明。

  二敬祖宗。

  三是告罪。

  她十分虔誠。

  身後密密麻麻跪了一干人等,一個個僵直在風中。

  沒等馮蘊祭拜完,人群里竟傳來低低的哭聲。

  這一哭,讓所有人的眼睛都潮濕了。

  說來六七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可長門是怎麼發展到今天的,那一幫老長門人都很清楚……

  安渡城破,郡守府大牢的一乾死囚,大將軍賜之,李太后殺之,派方福才奉旨提人,是敖七橫劍在前,是馮蘊巧施小計,帶走了一半……

  另一半,被方福才帶走,無一倖免,都死在中京或是前往中京的途中。

  他們是多麼幸運,才能在閻王殿裡走一遭又回來了,上輩子得做多少好事,才得機緣跟隨娘子,從幾十個人起家,飯都吃不飽,擔驚受怕,到如今錦衣玉食,人數百倍增長……

  富了。

  有錢了。

  有勢了。

  有些人便忘了本。

  要不是娘子當頭一棒,就算他們今日沒有犯錯,來日,也說不定會做下些什麼……

  「你們來。」

  馮蘊慢慢轉身,看著伏地而跪的眾人。

  「你們是長門的管事,也是長門的脊樑,都來吧,在天地祖宗面前,上三炷香,說說心裡話。」

  她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眾人慢慢站起,排著隊往前,一個個在祭桌前,上香懺悔。

  馮蘊沒有再看,徑直回了屋子。

  這一天的長門,空氣里充斥著兩種氣味。

  血腥味,香火氣。

  馮蘊一個人在窗邊坐了很久。

  二月里立了春,天氣轉暖,但夜裡風還是很涼。

  她沒有關窗,突然間意識到,重生回來到人生改變,看似擺脫了噩夢,但並不能完全得以解脫。

  無形中,她早已經開始了另外的一場博弈,與前世完全不同的博弈……

  沒有重生經驗可循,也沒有人給予指引。

  勝了還好,輸了……不會比前世死得更輕鬆。

  -

  夜裡,鰲崽回來了。

  它這次上山的時間有點久,足足有兩個月。

  大年前一天,鰲崽半夜裡帶回一頭比它個子稍小一些的母猞猁,當著馮蘊的面,溫柔地替人家舔毛,讓她認親……

  但新媳婦山里長大的,對人有防備心,脾氣也很暴躁,舔個毛的工夫,都恨不得把鰲崽打一頓,還朝馮蘊低吼,被鰲崽溫柔地壓制住了……

  馮蘊沒敢去接近它。

  但給她投了食,還取了個好聽的名字。

  ——松露。

  它身上帶著山上青松晨曦露水的味道。

  不知它聽懂沒有,喜不喜歡,但鰲崽很是高興,圍著馮蘊蹭了又蹭。

  天不亮,鰲崽就帶著它的新媳婦走了。

  馮蘊難過了很久,當時覺得鰲崽是要離開她了,告別以後,便不會回來。

  沒想到,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鰲崽又回來了。

  一隻「大貓」從窗戶躍進來,身上滿是風霜,挨著馮蘊親熱地蹭了又蹭。

  「怎麼了?」馮蘊撫摸它的背毛,溫柔之極,「你的新媳婦呢?怎麼沒有帶回來?」

  鰲崽大腦袋貼著它,嘴裡呼呼有聲。

  馮蘊笑著低頭,猜測著問:「吵架了?」

  鰲崽將腦袋擱在她腿上,就那麼看著馮蘊,眼神像一個無辜的孩子,在問候她,關心她……

  馮蘊心下一怔。

  鰲崽是嗅著血腥回來的。

  不是跟新媳婦吵架了,是擔心她。

  「鰲崽。」馮蘊用力抱緊鰲崽的脖子,將臉貼在它的頭上。

  這幾天以來,壓在心裡的情緒,在面對鰲崽那雙清澈單純的眼睛時,突然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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