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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起泥塊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破碎泥塊里暗淡的青綠散發出誘人的焦香。
顧不得滿地髒髒的泥土,把那綠色取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揭開……魚的鮮美混合著荷葉的清香一下填滿了清冷的龐大屋宇。有了食物果然就會消抵寂寞。
魚肉因為是用飽含水份的荷葉包裹著的,送入口中時滑慡軟嫩,又因為沒有加鹽既充分保留了魚肉本身的鮮美又混合了適度的荷葉的清香,甘美得讓人恨不能把舌頭也吞下肚子。
“為什麼不吃?我的手藝很好的,絕對不會吃壞你的肚子。”我舉著筷子殷勤招待唯一的客人。
“惡!”婧兒苦著一張臉扭轉頭去,“把剛剛還活生生游來游去的東西擺在桌子上,看著就沒胃口哪裡還吃得下去。”
我笑。
剛剛一直說得頭頭是道口若懸河的人,就好像已經參透眾生循入化境,一個轉身又回復到因為看到過活著的魚而連魚肉也不敢吃的假慈悲。
弱肉強食。
即使在平日也要貫徹到底!否則,還有什麼意義?!
我又夾了一口魚肉放入口中……這,就是河塘里游來游去紅色的身體,吃貫了精心配製的飼料長得肥大,又吸收了荷葉的香變得鮮美,它的歸宿即使不是食客的肚腹,也只是池塘底的污泥。
早和晚,又有多大的差異?
一根短尺,可否測量?!
“娘娘……”婧兒出聲喚醒發呆的我,“娘娘怎麼哭了?!”
我驚愕,摸一摸濕漉漉的臉頰,望著手上的水痕動彈不得!
----我的歸宿,早已註定,又何必假惺惺的流淚?心中的不安、傷痛和悲憤還是儘早埋葬了它吧……
為什麼……學不乖……
1.
傍晚的時候,太監過來傳旨--皇上召我今晚在邵陽殿侍寢。
“娘娘……”婧兒滿臉喜色。
我苦笑。三個月前,在同一個邵陽殿,我第一次進入皇宮,就被安排在邵和殿,那一晚又帶來了什麼幸福麼……
鳳冠霞帔大紅色的喜服。
長相英偉的男子在揭開我的蓋頭時,露出驚訝之色。
我臉上,紅彤彤的胭脂一定很難看。
至少以我行走江湖的經驗,所有婚禮上的新娘子都是同一般的醜陋,被淹沒在濃重的紅色里,一個個任人擺布的木偶,僵硬呆板。
我低下頭,不希望自己現在的樣子被看得太清晰。即使是面對陌生人,虛榮之心還是有的。
在我的害羞里,他已經伸手抓住我的手指,從指尖摩挲到指根,一根根的把玩:"指若削蔥根。我向來不知道蔥根竟有這麼美,廚房的師傅們每天真是有眼福……"
他笑著說著,把我的手指送到唇邊,貼在臉頰上,眼睛抬起來直直的盯著我的臉。
我也盯著他。
故作鎮定,心臟,被手指上傳來的溫度,嚇得怦怦亂跳。
他鬆開了我的手指,改抓手腕:"嘖!怎麼這麼的細……好像,一用力就會折斷似的……"
人家說,皇上總是謹言慎行,一定要少說話,叫各個大臣子民揣測不透你的心思,才能安邦治國。
眼前的人,必定不是一個合格的皇上吧。
才剛見面,就這多廢話!
他緩緩的收緊手指……
再放開時,我的手腕上紫紅色的五個指痕,清晰的象是圖畫。
“為什麼不反抗?”他托著我的手腕,拇指輕輕揉著受傷的地方。
“……”
“不會說話麼?紀相國的女兒竟然是個啞巴?真是可惜了這張臉了。”
“不是。”我說,“我會說話。”仿佛僅止開口發聲是不夠的,必須要用詞句清晰地說明眼前的天之子才會懂。
“你叫什麼名字?”
封妃的詔書上寫:紀相國之女罄汝,賢良淑德……
該不會詔書不是他寫的,甚至那張黃紙他根本連看都沒有看過?!
“紀罄汝。”我說,低眉斂目。
“怎麼寫?”
“紀相國的紀,罄竹難書的罄,汝乃jian臣的汝。”
“好名字。”他笑,“解釋的尤其好。”
我偏過頭去,一言不發。
2.
“咕嚕……”打破沉默的聲音實在滑稽。
從天色剛明就被抓起來收拾打扮的我,整整一天滴水未沾。如果不是因為有武功的底子早該昏倒過不止一遍了!
“呵……”眼前的王者發出不合身份的嬉笑。牽住我的手拉著我往外走。
九曲的迴廊,不同方位she過來的燈火,假的山石在夜色和燈光里影影僮僮,猛的一個轉彎就會被突然嚇一跳。
這那裡是皇宮,明明是設計經典的鬼屋。
“跟緊我。不要怕。”他的手掌傳來叫人安心的溫度。
奇怪的皇上。
和我聽過的所有山野傳說、歷史紀錄里的帝王完全的不相同。
從幽暗的小徑驟然轉到人聲鼎沸的屋宇前,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強烈的光線。
“皇上吉祥!”呼拉拉跪倒了一大片的人。
“平身。”他說,架勢擺的十足。
“你想吃什麼?”他的嘴唇貼在我耳邊,他的聲音只有我一個人可以聽到。
我抬頭。碩大的五個字刻在第一進門的門楣上:大內御廚房。
有點想笑。
“蓮子羹。”我列舉最平凡的物什。
這種東西的好處是無論有否蓮子都可以叫做蓮子羹。鄉土有鄉土的做法,皇宮也有皇宮的絕招吧?!
跪在最前面有品級的太監立刻吩咐了人下去做。“最近御廚房新研製了一種點心,鹹甜適口,香蘇軟糯,做夜宵最是便宜,皇上和貴妃要不要嘗嘗?”
“拿上來。”
“是。”
身材瘦削象是從來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的總管太監立刻恭身退下,片刻,親自捧了個盤子出來,遞到皇上跟前。
皇上捻起一塊,嘗也不嘗先遞到我嘴邊:“吃了它。”這種半強迫的口氣真叫人受不了!
我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
食慾已經完全不見了,點心吃在嘴裡,又干又硬味道也是怪怪的:“茶,”我努力吞咽終於還是被噎到。
他又把茶碗遞到我嘴邊,我只好也就著他的手灌了一大口。
揀回一條小命,沒有被一口點心噎得香消玉隕。
“誰做的點心?”他淡淡的問。
下面的人一片篩糠。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是……”總管太監低著頭,眼睛在屬下身上亂轉,顯然在找替死鬼,“回皇上話,點心是小鄧子全權負責做的。”
替死鬼找到,總管面色回復如初。
皇上的眼睛裡掠過一陣寒光……
看得人簌簌發抖。
“很好吃!”在皇上開口之前我已經搶到話頭,“皇上可是要賞賜些什麼嗎?能做出這樣美味的點心一定費了一翻心思。”露出故作天真的微笑。
“哦?!”皇上轉過頭看著我,“愛妃想要賞賜些什麼呢?”狹長的眼睛裡笑紋粼粼,瞬間便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被刁難住了。
皇宮上下怎麼可能有什麼東西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也許,一開口,就是大逆不道。
3.
皇上問話,不回答,也是罪。
我從頭上拔了一根釵拋到跪在地上的一個小太監面前,所有人中他抖得最厲害,是總管推出來的替罪羊。可憐。
“賞你的。”我說。
我身上的行頭來自相國府,雖然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小小金釵說到底也是皇上之物,但皇上的東西賞賜皇上的臣民,恰到好處。
那個皇上,又在笑。樂不可支。一點為君的威嚴也無。
地上眾人立刻鬆了口氣。
我要的蓮子羹也送了上來。香甜細膩,入口即溶,果然是皇家的東西,非同凡響。
“如何?”皇上興致勃勃看著我一口口把食物吞下肚。
看表演是要收費的。
“很好吃。”
“再來一碗?”
你當我是豬啊?!
“不了。”
“看來還是不夠好吃,你在吃的時候還有精力注意自己的儀態,美味並沒有完全征服你的神經。”
“皇上的見識定是非同凡響,奴婢見識淺薄,沒有吃過真正的美味,竊以為,這蓮子羹已經夠好了。”我從善如流,碗放下,擦擦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