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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傷痕交錯縱橫,在瘦弱手臂上猶如墨痕,指尖掠過去,粗糙而不平。

  紀珣忽覺有些刺眼。

  手下動作頓了頓,他道:「你現在體質特殊,尋常傷藥對你無用,即便換血之後,用藥也甚尋常悍烈。繼續調養,慢慢身體會重新回到從前,屆時,藥物就會對你起效,我會重新為你調配祛疤藥。」

  紀珣竟會主動與她說這些,陸曈有些意外,隨即道:「沒關係,其實不太重要。」

  紀珣停了停,沒說什麼,繼續施針。

  漸漸絨布上金針越來越少,最後一根金針刺入,他收回手,將絨布卷好,沉默一會兒,突然開口:「陸醫官,你我第一次在蘇南相見時,當時你所中之毒,就是寒蠶雨嗎?」

  陸曈愣了一下,才點頭:「是。」

  紀珣心頭一緊。

  陸曈那本記載了試藥反應的文冊,震驚了每一個知情人。

  紀珣後來將整本文冊都翻過,看到寒蠶雨那一頁時,忽然覺得症狀有些眼熟,於是倏爾記起,當初他與陸曈第一次在蘇南橋上相見時,曾摸過她脈象,察覺中毒,因此硬是拉她去客棧解了半月毒。

  那時候,她應當也在做藥人。

  難怪當時他想拉陸曈去醫館時,陸曈死活不肯。後來在客棧問她父母所住何地,也一字不說。只是他那時一心只管治病,並無心思去了解對方過往經歷,以為留下一塊白玉將她治好便已算體諒周到。

  如今卻開始後悔。

  他後悔年少時的淡漠,忽略她眼中更深的憂傷。若他那時再仔細一點,察覺出一點端倪,或許就能發現對方試藥的真相,避免她悲慘的命運,而不是只差一厘,擦肩而去。

  「對不起。」他開口,「若我當時多問你一句……」

  陸曈有些驚訝。

  「紀醫官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她道:「若非如此,當時我所中之毒也不會解的那樣快。」

  紀珣心中卻越發難受。

  「你初入醫官院時,我對你諸多誤解。是我不辨是非。」

  他想起自己因為金顯榮紅芳絮一事對陸曈斥責訓誡,想起後來在藥室里多次與陸曈說起用藥用毒之道。他一直不贊同陸曈行醫過於剛猛霸道,如今看來,倒是全部有了答案。

  她和太醫局中,被老師悉心教導的學生不同。

  她根本沒有老師。

  只是個用來試藥的、傷痕累累的藥人。

  一個被當作試藥工具的孩童,後來卻長成醫術卓絕的大夫。其中所要付出心血可想而知,她的堅韌執著令人動容,沉默不語也同樣令人憐惜。

  憐惜。

  像是後知後覺察覺自己某些微妙的心思,他悚然一驚。

  陸曈道:「紀醫官不必自責,都是從前的事了。當務之急還是應當處理蘇南疫病,疫病既有起色,接下來應當很忙。」

  紀珣注視著她。

  女子眉目疏朗,眼神清澈,與他說話時神色平和,並無過去冷靜淡漠。

  陸曈似乎和從前不一樣了。

  像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放下了許多東西,她變得更輕盈,更柔軟,面對他時,如面對友人自在。

  他有些欣慰,欣慰之餘,不知為何,心頭又掠過一絲淡淡的失落,不知說什麼,便只好沉默。

  直到針刺結束,他收回金針,又囑咐幾句陸曈,這才背著醫箱出了門。

  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陸曈坐在桌前。

  夜漸漸深了,桌上燈燭搖曳,她起身,走到窗前,將窗打開。

  一股冷風撲了進來。

  自她醒後,日日被關在屋裡不讓出門,常進唯恐她被風吹了雪凍了,待得久了,四肢都有些發僵。

  陸曈想了想,從牆角提了盞燈籠出門。

  才走了兩步,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這麼晚,幹什麼去?」

  她回頭,院中樹下轉出個人。

  夜正深了,燈籠照亮腳下一小塊地方,裴雲暎從暗處陰影中走來,濃麗五官被昏黃燈光照得格外柔和,走到她身前,蹙眉看了她一會兒,脫下自己外氅披在她身上。

  陸曈問:「你怎麼在這兒?」

  「來找你,」他嘆口氣,「誰知你屋裡有人,怕打擾你談心,所以在這等著。」

  談心?

  陸曈愕然:「紀醫官過來替我施針。」

  「哦,」他揚眉,「可是他走的時候,失魂落魄的。」

  陸曈:「……」

  她不知道這人口中「失魂落魄」從何而來,紀珣分明很正常。

  裴雲暎看她一眼,低頭替她將外氅扣緊了些,問:「所以,你打算去哪?」

  「屋裡太悶了,我想出去走走。」

  天色已經晚了,縱然沒有下雪,蘇南的冬夜也格外寒冷。

  她也覺自己這提議有些過分,下一刻,一隻手突然伸來,握住她的手。

  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又溫暖,將她手牽著,陸曈側首看去,他宛如未覺,只道:「是有點悶,走吧。」

  陸曈愣了一愣,他卻已牽著她的手往前去了。

  院門口有禁衛們職守,見他二人出來,低頭行禮,目光又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神色有些異樣。

  陸曈有些尷尬,想要將手抽出來,他卻握得很緊。

  她默了一會兒,放棄掙扎,唇角卻不易察覺地牽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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