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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斬成整齊小段的梅枝塞進爐子,用火摺子點燃。

  陸曈原本有些擔心這火生不起來,未料裴雲暎動作卻很嫻熟,仿佛常在外做事,不過多時,「噼里啪啦」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窗戶開了半扇,偶有雪花從窗外飄進屋裡,昏黃燈影給風雪中的小屋蒙上一層暖色。

  陸曈看著他。

  他坐在火爐前,正低頭削著手中剩下梅枝,好使梅枝整齊便於塞進爐中。

  朦朧燈色灑下一層在年輕人秀致俊美的臉上,似把收鞘銀刀,不見鋒銳,只有瑰麗與柔和。

  他頭也不抬,認真手中動作,仿佛知道她視線,道:「盯我幹什麼?」

  陸曈一怔,別開眼去。

  他笑了笑,動作未停:「有話要問?」

  陸曈默了默,終是開口:「我走之後,銀箏他們還好嗎?」

  她離開盛京,也有些日子了。

  途中信件往來不暢,如今蘇南驛站也全部中止,也不知仁心醫館現在怎麼樣了?

  「還好。」裴雲暎答道。

  陸曈垂眸,這就是她最想要的答案了。

  屋中安靜,裴雲暎削梅枝的動作頓了頓,忽然開口:「陸曈。」

  他道:「雖然你讓人送了我一封託孤信,但你難道不擔心,我拒絕你的要求?」

  陸曈去蘇南的決定來得很倉促。

  偏偏那封要他照應仁心醫館的絕筆信寫得格外細緻。

  細緻到方方面面無一不顧,以致令人現在想來仍覺惱火。

  「不擔心。」陸曈道:「我相信就算我不求你,仁心醫館有難,你也會照應他們。」

  裴雲暎一怔。

  陸曈的聲音繼續響起:「畢竟,你是參加過醫館店慶的座上賓,也就是他們的摯友。」

  腳下火爐里,「畢畢剝剝」的聲音在冷寂雪夜裡越發清晰,有淡淡煙從火爐里散發出來,又被窗外北風極快捲走。

  青年聞言,輕笑一聲,望向她道:「陸曈,你吃定了我,是嗎?」

  陸曈手指蜷縮一下,緘默不語。

  她的確吃定了他。

  很奇怪,在她初至盛京時,對眼前人警惕、提防,偶爾還想除之而後快,他是與她站在對岸的人,隔岸觀火,絕不會相交。

  但曾幾何時,她好像已經對他很了解。可以放心將身後一切交給對方,篤定對方會信守承諾。

  她從落梅峰下山去到盛京,又從盛京回到落梅峰上,一路行來,恩已報,仇也結,所有事情都處理得乾淨利落。唯有對眼前人,正如當年破廟牆上的那封債條,來來去去,混混沌沌,總留兩分說不清的遺恨。

  無法兩清。

  火爐里的火旺旺地燒起來,屋中漸有暖意,裴雲暎起身,拿起陸曈剛剛從柜子里取出的一隻紅泥水壺,在門外洗得乾乾淨淨,取了雪水來燒。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陸曈忽然有些慶幸當初將這屋中之物盡數保留,而非一把火燒個乾淨。

  他坐在火爐前燒水,桌上兩隻紅泥茶盅,被他淡然影響,陸曈開口問:「宮裡後來發生了何事?」

  孟台驛站的人只有短短兩句,皇城卻已地覆天翻。話說得輕描淡寫,但陸曈清楚當日情景一定很驚險。

  「你不是都知道嗎?」裴雲暎揭開壺蓋,白雪堆積在壺中,火苗一舔,即刻消散。

  他第一次見到陸曈時,陸曈也是將一罐雪水煮化,那時她說,這叫「臘雪」。

  一晃已六年過去。

  陸曈看著他:「你的人都沒事?」

  裴雲暎沒說話,低頭時,睫毛低垂下來。

  那其實是很血腥的一夜。

  蟄伏多年的反撲,總是殘酷而無情。勝敗乃兵家常事,然而對於那個位置來說,機會只有一次。

  曾不可一世,弒父弒兄的男人也會被安逸消磨鬥志,變得一無是處,他的惶恐與不甘令這最後一戰顯得可笑,困獸死於自己牢獄。

  梁明帝扶著金鑾殿的龍椅,望著他們的目光憤怒而不可置信:「你們、你們你竟然背叛朕!」

  寧王微笑,嚴胥冷漠,殿外刀劍兵戈聲不絕,而他拭去滿臉的血,眼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陰戾瘋狂。

  「陛下,」他平靜道,「五年前皇家夜宴,你欠我的那一劍,是時候該還了。」

  這世上,各人有各人恩仇。

  寧王背負父兄被害之仇,他背負母親外祖一家血債之仇,就連梁明帝自己,臨死最後一刻,也認為當初弒父弒兄之舉,不過起於先皇不均不公之仇。

  有人為仇,有人為恩,還有人為情。

  情。

  屋子裡,暖色燈火照著年輕人俊秀的臉,他玄色錦衣上銀質刺繡在燈色下泛出耀眼光澤,那點光亮卻把身形勾勒出一種岑寂的寥落。

  嚴胥為情,所以嚴胥死了。

  他是為救蕭逐風而死,也是故意為之。

  新皇上位,殿前司與樞密院往日關係到如今,難免被人拿來口舌。縱然新皇不提,朝中流言也不會善罷甘休,會使殿前司的他與蕭逐風難做。

  嚴胥替蕭逐風擋了一劍。

  「老師!」他轉身護在嚴胥身前,眼眶一澀。

  從來對他們沒有好臉色的男人躺在蕭逐風懷中,眼角疤痕在最後似乎都柔和下來,他伸手,顫抖著在二人腦袋上彈了一下,如少時每次訓練後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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