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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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翰是在這次政變里突然被捕的,起因是他手下一名降將契丹降將告發另一名大將高慶裔貪污受賄一萬貫錢。

  貪污受賄在女真貴族裡是非常常見的,以前也沒有此類太多的懲罰,這一次,合刺採用宇文虛中的計策,給他安了一個學宋國來的罪名「公罪」,將他下獄論處。

  高慶裔是宗翰的左膀右臂,此時宗翰已經失勢,無論是計謀上還是心理依賴上,都希望保全高慶裔的性命,便拿出自己的「免死令牌」去贖高慶裔一命。

  原來老狼主登基後,為了籠絡宗翰派系,下令賞賜他「免死令牌」,效用跟宋國的鐵券丹書差不多。但不同的是,同時還有一定調軍的權利,某種意義上說,比鐵券丹書更有效。

  宗翰交出鐵券後,就天天在家裡醉生夢死,連平素喜好的女色也無心玩弄。此時,他已經五十幾歲,這兩年的政治失勢,縱慾無度,早已掏空了身子,虛胖無度,曾經的大金第一悍將,連騎馬飛奔都很吃力了。

  這一日,有外人進來,他以為是有高慶裔的消息,醉醺醺地起身,卻被來人一刀架在脖子上。後面一人哈哈大笑:「宗翰,你也有今日。」

  來人正是蒲魯虎。

  宗翰情知不妙,就說:「蒲魯虎,你快放了我,我率軍殺了合刺,擁你為狼主。」

  蒲魯虎冷笑一聲:「你如今才恁地說,豈不是晚了?今日我就帶你去和高慶裔相會。」

  ……………………

  金兀朮飛奔趕到上京,立刻進宮見狼主合刺。

  他雖然重傷未愈,依舊支撐著不要人抬,進了乾元殿,才發現早已今非昔比。乾元殿已經完全仿照宋國宮廷的模樣,君君臣臣。

  金國的春天還十分寒冷,依舊風雪肆虐。但金兀朮一進去,立刻感到溫暖如春,裡面仿照宋國的炭火暖爐,燒得十分旺盛。

  官員們的蟒袍都是按照宇文虛中的設計,按照金國屬水,高官們一律窄袖皂袍,上面是熊、鹿、山林的圖案,叫做「秋水之服」。腰上系吐鶻玉帶,左面佩金牌,右面佩檳鐵刀,腳穿烏皮靴。官員們的頭上還仿照宋國,按照品級戴著七梁冠和五梁冠。大臣們分為兩列,左邊以合刺的繼父,金兀朮的兄弟宗干為首,右邊以蒲魯虎為首,兩人都在七梁冠上另加了顯示尊貴身份的貂蟬籠巾。

  眾人一見四太子如此狼狽地進來,都吃了一驚。金兀朮也沒想到自己離開不算太長一段時間,宮廷竟然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雖然渾身傷痕累累,但仍緊緊握著手裡的方天畫戟,神情威武,眾人知他方指揮偽齊軍打得宋將劉光丟盔棄甲,潰退幾個州郡,倒不敢輕視。宗干見兄弟回來,自然喜出望外,親手去扶他,親熱問:「兀朮辛苦了。」

  金兀朮還沒回答,只見狼主合刺頭戴鏷頭,身穿褚黃羅袍,在儀衛的簇擁下,步入御塌。群臣用女真跪禮參拜,卻按漢語口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因為他們的女真文字里沒有類似的詞彙,便用漢語音譯。

  金兀朮也在群臣中跪禮,但見這個少年天子,如果不是頭上還有那兩條粗大的辮子,已經完全跟漢人的天子一模一樣。

  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卻聽得合刺說:「兀朮辛苦,朕封為越國國王,並賜全套權杖。」

  金兀朮早就得到消息,自己被封為越國國王,此時,方是正式領旨謝恩。他謝恩後,卻欣喜不起來,合刺便在繼父的示意下,這一次換了親眷的口吻,又說:「四叔辛苦,為國受傷,賜坐。」

  一名宮人立刻搬來椅子,金兀朮坐了,眾人均露出羨慕的目光。

  金兀朮稟報了宋國一些情況,又特別提到劉豫偽齊的現狀,然後群臣退朝,宗干留下了兄弟,賜宴相商。

  二人喝了三杯,宗幹才說:「宗翰一直包藏禍心,對小狼主不服,如今,我和宇文國師設計,抓了他,你說怎麼辦?」

  金兀朮沉思一下。他和宗翰是死敵,本以為宗干已經殺了宗翰,沒想到還留著。他此時倒不急於殺宗翰,就說:「宗翰滅遼宋有大功,又無明顯叛跡,如何能公然殺他?」

  宗干壓低了聲音:「實不相瞞,最近蒲魯虎越來越跋扈,對小狼主很是不尊……」

  他只說這一句,金兀朮心裡卻一驚,立刻明白,宗干殺宗翰不過是一個藉口,真實目的竟是要對付蒲魯虎。先剪除宗翰的威脅,然後徹底滅掉蒲魯虎。

  他自然明白,既然宗干密詔自己飛速趕回,自己就必須同意他的意見。可是,他還是實事求是,只說:「如今宋國尚未平定,但金國能戰的將領陸續被合刺殺死。宗翰和蒲魯虎都是能戰之將,殺了他們,豈不是更無戰將?」

  宗干見他居然如此「不識大體」,有些不悅,說:「四弟,小狼主江山不保,又談何滅遼宋?」

  縱然是父皇老狼主在世時,也保持著濃郁的女真奴隸制民主,金兀朮深受此影響,見合刺如今完全是宋朝九五之尊的獨霸天下,心裡更是暗怒,卻對宗干說:「既是如此,三哥就看著辦。」

  宗干盯著他:「你支持不?」

  他緩緩說:「自家自當隨三哥穩保小狼主之位。」

  宗干對他的這句話很是滿意,又知剪除那些大將後,以後出兵,基本要靠這位熟知南朝情況的四弟,所以對他更加親熱,送的禮物竟然超過合刺封賞越國國王的程度。

  天寒地凍,北風肆虐,就算在屋子裡,也能聽見北風嗚嗚的聲音。

  金兀朮休整一夜,推開門,看看北國的冰天雪地,心裡不免惆然,若是南朝,此時當草長鶯飛了。

  他穿了厚厚的皮裘,來到金國的監獄。

  金國的監獄非常特別,只是挖掘幾個深四五丈的大坑,上面派幾名老兵看守。放犯人下去,便是戴上木枷和腳鐐,讓他坐在一個系麻繩的柳條筐里,吊下深坑,等他跨出筐外,獄卒提繩收筐。

  這種露天深坑,在寒冷的冬季,往往把犯人凍死,雖然下面已經鋪了厚厚的枯草麥秸,也冷得人直哆嗦。

  金兀朮剛到監獄,便聽得一陣激烈的辱罵:「合刺呢?叫他出來,自家有免死鐵券,他怎敢拿我?」

  押送他的正是蒲魯虎,冷笑一聲:「你的鐵券在哪裡?」

  宗翰嘶聲說:「鐵券為你的父親賜我,你豈不知?」

  蒲魯虎得意地大笑:「自家沒看到就不算。」

  高慶裔早已被處死,宗翰此時方明白自己不過白白送了一份免死鐵券。他拿不出鐵券,急得滿頭大汗,忽然說:「宮裡還有一份,你可去問問合刺……」

  蒲魯虎推搡他一下:「你有就拿出來,沒有就不要囉嗦。」

  宗翰絕望之下,忽然見金兀朮站在一邊,遠遠地看著自己,如見了救星一般,也顧不得這是自己的仇人,大喊起來:「兀朮,你過來,你也有鐵券,你說說……」

  金兀朮幾步走過來,看著宗翰被四名四兵看守著。他的身體因為酒色過度,十分肥胖,這一番掙扎,早已氣喘吁吁,哪裡還有昔日勇將的絲毫影子?

  宗翰見他不說話,又焦慮地大喊:「四太子,你需知自己也有免死鐵券的……」

  金朝本來沒有玉璽,最初是用從遼國繳獲的金寶和玉寶,鐵券是卷瓦狀的,其上金字,用女真文書寫。女真人的鐵券不像漢文那麼講究,只按照各人的姓名書寫。比如,給宗翰的就是:「賜宗翰,除反叛受笞刑,余皆不問。」鐵券一式兩塊,一塊給功臣,一塊留在宮中,以備查對。

  金兀朮自然知道這詳細始末,可是,此時深知,宗翰鐵券已失,自是非死不可,雖然兔死狐悲,只搖搖頭,沒有做聲。

  蒲魯虎大笑:「宗翰,怎樣?兀朮也不記得你有沒有,你受死吧。」

  宗翰破口大罵起來:「自家只恨沒有起早動手,將江山讓給合刺,卻被這小兔崽子謀害。兀朮,你需記住,合刺今日能除我,你也不見得能有什麼好下場。你還是祈禱自家那塊鐵券不要被合刺騙去。如今,弟兄們已經被殺戮殆盡,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蒲魯虎不讓他再罵下去,一團破棉絮就塞進宗翰的嘴裡,他只能絕望的掙扎,發出可怕的嗚嗚的聲音,手腳亂動。

  蒲魯虎立刻下令將宗翰裝進一個大木箱裡,由士兵把他抬進曾經關押高慶裔的監獄裡。宗翰脖子上被套上一條粗麻繩,然後被扔入深坑,可憐金國的第一悍將,就這樣被鎰死。

  金兀朮目睹了全過程,站在雪地上,但覺後背一陣涼意。

  蒲魯虎跑過來,熱情地向他伸出手:「兀朮,今日爽快,哈哈,除掉宗翰,自家請你宴飲。」

  金兀朮大笑:「好好好。」

  他邊隨蒲魯虎往前走,一邊更是背心冰涼,今日宗翰,明日就是蒲魯虎,後日呢?後日是自己還是他人?

  尤其,自己的鐵券已經失去了。

  被花溶拿去了。

  本來,他幾乎被考慮過,自己還會有用到鐵券的一天,今日親眼目睹宗翰之死,方明白鐵券的重要性。

  可是,花溶要如何才肯歸還自己?

  積雪甚厚,他的烏金靴子陷進去厚厚的一大截,他用力地拔出靴子,情不自禁猛灌了一口隨身背著的烈性燒刀子。右手拇指和食指已廢,他只能拿左手舉酒囊。心裡苦笑一下,那個女子再狠,再是生死相對,也只廢掉自己兩根手指。而合刺呢?只怕下一步,就是自己這顆頭顱了。

  他用斷手摸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面堆了積雪,一片冰冷。他拂掉積雪,其實,最厲害的敵人往往不是敵國,而是政客。古往今來,多少豪傑其實並非死於戰場,而是死在君主權臣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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