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保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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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也和老郎中一樣,心裡十分惋惜,女子傷成這樣,不死也是廢人了。

  可是,他們卻不當著花溶的面,而是對岳鵬舉低聲說:「岳大人,夫人的傷情……」

  花溶自然知道他們的委婉之意,顯然是不願讓自己知道。其實,她早就十分清楚了,就連最初的痛苦和瘋狂也已經過去了。她不經意地看著岳鵬舉,卻見岳鵬舉淡淡說:「二位有話但說無妨。我夫妻同心,無需隱瞞她……」

  他知道妻子的性子,這個時候隱瞞,更會令她難受。

  軍醫不便再堅持,直言不諱,說的完全跟那老郎中如出一轍。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倆軍醫正要說幾句安慰他的話,卻見他輕描淡寫,毫不動容:「哦?那也沒關係。岳鵬舉父母早喪,孑然一身,宗族親戚因為戰亂,也早已散去大半,還說什麼續香火?即便子女成群,這戰爭又死去了多少人?」

  花溶心裡一震,她耿耿於懷地,就是怕讓鵬舉香火不續,此時,忽然明白岳鵬舉之意,本朝帝王宋徽宗,幾十個子女,香火可謂鼎盛。但結果如何?全部落入金人之手,為奴為婢,自己也過著階下囚的日子。

  就算有香火又如何?

  她聽出岳鵬舉心裡的憤恨之意,若不是皇帝官家一再威逼,明知不可而讓自己妻子強行出使金國,怎會有今天?

  二位軍醫自然不知道他這麼複雜的心境,岳鵬舉心中哀慟,卻神色不變,只謝過二人,請二人出去,摟著妻子,柔聲說:「我們換一個地方生活,如何?」

  「啊?」

  花溶有些意外。

  「我已經上了辭呈,辭去宣撫使之職,只願歸隱鄉下,隨便找個地方,我夫妻二人安靜度日……」

  擾攘多時,此次生死離別,岳鵬舉心裡生起很強烈的歸隱之感。他本來是大好年華,正處於人生最銳意進取的時候,所向披靡,可是,此時萌生退意,就連花溶也不得不意外。

  「鵬舉?」

  「我已經考慮多時,天下大亂,也非一人之力可以扭轉乾坤。我從少年時代立下志願,驅逐契丹人,後來再到驅逐金人,可是,到了今天,不但什麼敵人都不曾驅逐,反倒山河淪陷大半,自己的妻子也保不住……」

  「鵬舉!」

  他輕輕抱著她,耐心說:「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絕非一時衝動。我生平自認不曾負任何人,可是,卻覺得負你良多,最該照顧好的人,反倒從未付出過任何的全心全意。而我自己,也從不曾過過幾天清淨的日子。不止是因為你,我也累了,不想再天天廝殺了……」

  花溶凝視著他誠摯的面孔,好一會兒,微笑起來:「好的,鵬舉,既然如此,我就聽你的。」

  她一直是這樣,一直都是聽從自己的,從來不曾有什麼違逆。岳鵬舉心裡一酸,「你想去哪裡?無論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

  「呵呵,我想想,這個,一定得好好想想。」

  「嗯,不急,慢慢想。」

  正說話間,聽得輕輕的敲門聲,岳鵬舉大聲說:「進來。」

  張弦進來,手裡提著兩大包東西。一包看似很輕,但另一包卻沉甸甸的,饒是張弦力大,也一進門就趕緊將那大包裹放在地上,顯然是力氣不支之故。

  「這是什麼東西?」

  張弦將兩個包裹打開。那個輕的大包裹里,全是靈芝、野參之類。而另一個大包裹,剛一打開,岳鵬舉不禁眯了眯眼睛——光華璀璨,卻是一大包的珠寶、黃金、銀子等。

  「我們清理馬車上的東西,發現了這兩大包事物。」

  花溶慢慢說:「那是秦大王留下的。是他在遼國金國搶劫來的……」

  果然,珠寶裡面還夾雜著一張摺好的紙,張弦急忙拿了上前,遞給岳鵬舉。

  岳鵬舉展開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幾個字:

  丫頭,保命要緊。

  原來,秦大王深知岳鵬舉清寒,花溶跟著他,家無餘財,而岳鵬舉也不可能如自己這般,搶劫掠奪,便將搶來的珠寶藏好,原是給花溶買人參靈芝的。他粗粗識字,也寫不出來什麼,只能粗淺地說一句「保命要緊」。

  花溶看著那堆金銀,半晌無語,好一會兒,才轉向張弦:「張弦,把這金銀收起來……」

  一隻手,忽然輕輕擱在她的唇上,很溫柔地阻止了她下面的話,岳鵬舉開口:「張弦,煩請替我做一件事情,求購遠近能找到的最好的靈芝和最好的民間郎中……」

  張弦大喜:「是!」

  然後,立刻就退了出去。

  花溶訝然地看著岳鵬舉,岳鵬舉卻笑起來,悠然說:「多謝秦大王,遼人金人搶劫的大宋財物,現在再搶回來也未嘗不可。姐姐,你且放心,這金銀用完,我待親自潛入金國邊境去搶……」

  「啊?」花溶一下明白過來,鵬舉這是真正的去意已定,再也不願為官從軍了。

  從此,天涯海角自由身。

  岳鵬舉呵呵大笑:「我相信,我若出手,一定不會比秦大王差。你放心,哪怕靈芝吃上十年,我也會治好你。」

  花溶埋在他懷裡,完全做不得聲來。心裡隱隱疼痛,又隱隱開心,真是萬般滋味,只想,哪怕死了,也值了。

  ………………………………………………

  死了也值了!

  只是,孤苦了鵬舉一人在世上受淒涼。

  不行,自己絕不能死,無論如何,哪怕不能生育也不能死。

  過了許久,她才將頭從他胸口抬起頭,笑容滿面:「鵬舉,我真想好好活下去!」

  岳鵬舉聞言,真是大喜過望,最初見到的她,那麼憔悴,那麼絕望。如今,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人的求生意志,許多時候比靈芝仙草更加有效。

  她的話多起來,喋喋不休的:「鵬舉,你到燕京找我麼?為什麼受傷啦?」

  他興致勃勃地回答:「是啊,偷偷來的,可是,沒有找到,卻遇到秦大王了,在金兀朮的府邸門口遇到,一起被金軍圍攻……」他自然不說是秦大王打傷了自己,花溶以為他是被金軍打傷,嘆一聲:「宗望死了,可憐茂德公主又淪落到穀神手裡遭受折磨。金兀朮也被宗翰奪去兵權……」

  「你有所不知。金國發生了巨大內變,宗翰的派系基本被剷除了,穀神也被殺了。現在,權利基本集中到了金兀朮手裡……」

  「啊?」

  岳鵬舉這才把自己探知的消息都告訴她,花溶聽得大是驚奇,她一直在重傷中,並不知道金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更不知道,金兀朮如今已經出將入相,快要成為金國數一數二的大政客了。因為感念金兀朮的保全之恩,甚至一度擔憂他的處境,如今聽得他韜光養晦後,一舉剷除政敵,即將登頂權欲巔峰,方知自己其實對金兀朮了解是何其之少。

  原來,金兀朮和趙德基才是一類人。

  秦大王呢?

  岳鵬舉呢?

  她這時才明白,前一類人,自己根本就看不透,也許以後也看不透。唯有秦大王,無法表達,卻能真切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

  而鵬舉!鵬舉才是自己能徹底明白之人。

  她凝視著岳鵬舉,柔聲說:「鵬舉,你好狡猾。」

  「是啊。我也是看準了金國內亂,目前暫時無力進犯大宋。所以,自己能逍遙,那就先逍遙吧。而且,王貴、於鵬、張弦等,都能獨擋一面了。世界上,無論多麼英明多麼重要的人,有朝一日都會死去。可是,日子照樣要過下去,並不是死了誰、少了誰,天就要塌下來,總有人會頂著……」

  她抓住他的衣襟,呵呵地笑,仰不愧天,俯不愧地,這樣的男子,自己跟著他,天涯海角,也算所託對人。

  門口,侍衛送來煎好的參湯。岳鵬舉接過,一勺一勺地餵她。

  她喝一口,目不轉睛地看他:「鵬舉,你也有傷啊……」

  「呵,我的是外傷,不礙事。而且,我一看到,傷就好了一大半……」

  這人,什麼時候開始,甜言蜜語說得這麼順暢?

  他一本正經地:「十七姐……」

  花溶一愣,好久沒反應過來,笑著輕輕擂他:「岳五哥,好不習慣……」

  兩人笑成一團。

  在門外的侍衛和張弦等,聽二人笑得如此開心,都忍不住意外。哪有人傷成這樣,還能如此真心愉悅大笑?

  他們越是開心,張弦等心裡倒越是有點淒涼。

  「鵬舉,我想到要去的地方啦。」

  「想去哪裡?」

  「去襄陽。呵呵,那裡有好多家屬,也有很多孩子,我喜歡呆在人多的地方。」

  「好。那我們休整幾天,就去襄陽。」

  花溶又摸摸他的背部,看樣子,這傷沒有一兩個月,不能痊癒。如此,根本不宜長途奔波,還是先養好了再說。好在鄂龍鎮雖然貧瘠,但和南方相比,自然另有它的特色,不至於太過乏味。

  「鵬舉,上藥沒有?我替你上藥好不好?」

  「呵呵,今天出去,現在還真沒換藥呢。」

  侍衛拿了傷藥進來,岳鵬舉說:「你且退下,今日不需你服侍。」

  侍衛退下,岳鵬舉脫掉衣服,裸著上身仰躺在床上,呵呵一笑:「今日是有勞夫人了。」

  花溶嗔他一眼,只見他背上傷痕很是觸目驚心,好在這些日子張弦等照顧得當,穩住擴散趨勢。

  她輕柔地解下他的纏帶,拿了膏藥,慢慢地替他塗抹。

  「累了麼?累了就歇一會兒再抹。」

  「不累,呵呵,做這點事情,不會累的。」

  岳鵬舉生平槍林彈雨,如今,第一回得妻子如此溫柔服侍,真是甜蜜入心,躺在床上不停傻笑。

  塗抹完畢,花溶放下藥,忽然說:「鵬舉,我給官家寫的摺子,還沒寫完呢……」

  要寫的摺子是出使金國的情況,出逃當天,她寫了一部分,後來中斷,就再也寫不下去了。

  岳鵬舉笑說:「我幫你寫。」

  「嗯。呵呵,你幫我寫。」

  兩人談談說說,看看夜已深去。

  兩人並排躺在床上,十指緊扣,彼此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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