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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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臣退下,潘瑛瑛端著參湯進御書房,見地上的奏摺,就順手撿起來,瞟了一眼。她自從生了皇子後,地位驟然攀升,雖然和張鶯鶯等爭寵,時常惹趙德基生氣,但仍舊穩穩有幾分皇后的氣勢。她從不把宮裡奴婢放在眼裡,平素只著意收買康公公一人,對趙德基的行蹤瞭若指掌,知花溶如今就住在與皇宮一牆之隔的一座小院,又知他曾微服前去,強令花溶侍寢,不過,卻被花溶拒絕了。

  她服侍趙德基已久,明白一個女人敢如此忤逆他,居然還能好好活著,花溶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尤其君王心思,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

  這讓她很不好受,隱隱覺得,花溶對自己的威脅,比張鶯鶯等還來得大。如今見機會來了,她笑起來:「官家,原來是這等事。依臣妾看來,金兀朮既然指定要花溶,何妨就讓她出使?」

  趙德基面色陰沉:「你叫朕生生將她送給金兀朮?」

  「這又有何不可?這女子不識好歹,辜負官家一片心意。臣妾曾聽說官家救她性命,她不思回報,如今,正是為國家出力的時候,古也有昭君出塞,文成公主進藏,能去和親,也是她的榮幸呢。」

  趙德基聽得如此,勃然大怒,一把將參湯拂落地下:「廝賤婦,你把朕當作了什麼人?你可知,她也曾兩次以性命救護朕?」

  潘瑛瑛不如吳金奴心機深沉,原以為花溶被幽禁,這一番提議,准合官家心意,沒想到他大發雷霆,嚇得立刻跪下去:「臣妾失言,請官家恕罪。」

  這一日,風雨大作,才到7月中旬,就仿佛進入了秋季,天氣涼颼颼的。

  幽坐不知身外事,花溶不知道,出征不久,老邁的宗澤大人,就因為夙夜操勞,病死開封。宗澤一死,如大廈將傾,新生的帝國立刻如飄搖中的一條小船,金國聞訊,立刻增派大軍,逼進宋國邊境,利用和議為幌子,實則是要捉拿趙德基的人頭。

  花溶無法出門,看了一會書,拿出一團散茶,用茶具煎煮。煎好茶,盛了兩杯,自己喝一杯,又看看對面的杯子,長嘆一聲,要何時才能夠再和鵬舉這樣對坐飲茶敘話?

  門外傳來敲門聲,她道:「誰人?」

  是一太監的聲音:「奴才奉命給花小姐送來茶團。」

  「請進。」

  門一開,三個太監服侍的人魚貫進來,花溶剛看到王淵,再看他身邊兩名身材高大的人,面色大變,站起身:「王淵,你這狗奴才……」

  她聲音未落,已被來人一把捂住嘴巴,按坐在了椅子上,而王淵早已見機退出,立刻關了房門。

  花溶被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怒道:「金兀朮,你竟敢來此?」

  金兀朮放開她,他的侍衛武乞邁也退到後面。他這些日子都在驛館裡藏著,因為他雖身材高大,但金人特徵並不明顯,而且漢語流暢又藝高人膽大,穿了漢服在應天走來走去也無人注意。如今,竟然靠著王淵的帶領,公然到了宋國臨時「皇宮」的外城。

  「金兀朮,你知不知道,縱然你本領再高強,我喊一聲,你就沒命了。」

  他徑直在她對面坐下:「花溶,你憔悴了。」

  花溶沒料他開口就是這樣一句話,怔了一下,不曾做聲。

  他又細看她幾眼,她的面色十分蒼白,因為多日失眠的原因,眼眶深陷,眼睛裡都是血絲。

  「花溶,你看本太子沒說錯吧?趙德基就是這種貨色。」

  「什麼貨色?」

  「本太子遣使議和,指明要你做人質,他已經答應了。」

  花溶憤怒萬分:「你胡說。」

  「本太子怎會騙你?否則,本太子怎能進到這裡?」

  花溶頹然靠坐在椅背上,渾身無力。應天雖稱不上固若金湯,但叫金兀朮這樣喬裝闖進來,又還談得上什麼防禦可言?

  金兀朮但見她坐在椅子上,滿面憤怒,滿面絕望,臉色慢慢由緋紅轉為慘白,待要再刺激她幾句,想想,又忍了。

  他四處看看,這時,才聞得滿屋的茶香,見茶具尚溫,顯然是她在親手煎茶,又見她一雙手緊緊握住椅子的扶欄,十指蒼翠,瑩白如玉,忽道:「花溶,你學會煎茶了?可否讓我喝一杯茶?」

  他見花溶不應,自己端過她對面的茶杯,正要喝,花溶忽然跳起來,一把將他手上茶杯打掉:「我生平煮茶,只為一人,你這金賊,怎配喝我茶水?」

  金兀朮勃然變色,完全明白她「只為一人」——為的是誰人!

  他橫掃一眼滿屋子的書籍和冷清,冷笑一聲:「你不過是趙德基的階下囚奴,又能如何幻想嫁給岳鵬舉?」

  「我縱使不能嫁他,也絕不嫁你!」

  他抓住了她話語裡的漏洞,雙眼一亮:「這麼說,你還不曾嫁給岳鵬舉?」

  「關你什麼事?」

  「岳鵬舉四月才悔婚郡主,這之後,你一直在應天軍中,趙德基五月登基後,你便再無機會和岳鵬舉獨處,現在又被關在這裡,你何來機會與他成親?」

  花溶哼一聲,他這麼清楚,肯定是王淵賣國賊告訴他的。

  「像岳鵬舉這種人,你們宋人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叫做『不欺暗室』對不對?他喜歡你,一定會堂堂正正娶你!」

  她心裡一震,當今皇帝官家認識自己姐弟日久,可一旦聽自己和岳鵬舉成親,就直斥鵬舉無恥。他對鵬舉的了解,尚遠不及這對面的大敵!

  「我第一次戰敗,就是遇到岳鵬舉!像他這樣的豪傑,輔佐趙德基,真是可惜了。」

  花溶大聲道:「新帝並未對我怎樣!」

  金兀朮冷笑連連:「花溶,你以為我不知?你為什麼會被軟禁在這裡?當初我的告誡可會錯了一星半點?趙德基和他老子一樣無德無恥,你姐弟為他賣命,換來的是什麼?你曾為他不顧生死刺殺本太子,你換來的又是什麼?」

  「……」

  「休說你不從他,即便你從了他,只要本太子索取,他也不敢不給。像他這種小人,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皇位,連父母兄弟妻兒都可以不救,何況是你一區區女子。花溶,你看看你過的是什麼日子?是囚奴!與其如此,不如隨本太子離開,至少有個自由自在……」

  花溶做聲不得。

  金兀朮住口,嘆息一聲:「花溶,宋國一定會亡,你守在這裡毫無用處。跟我離開,不好麼?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喜歡我?」

  「我不是守在這裡,我也會走的,不過,我是跟岳鵬舉走,而不是你!」

  「趙家天子尚且保不住你,何況小小岳鵬舉!」

  他不及說完,忽聽得門外一陣咳嗽聲,武乞邁匆忙過來:「四太子,趕緊離開這裡,有人來了……」

  他顧不得再說,二人匆匆奪門就走。花溶淡淡地看著他的背影離開,她深知,縱然金兀朮再厲害,自己只要一開口,外面的侍衛就會抓住他,抓住這金人的統帥,然後交給趙家天子作為談判的籌碼。她微微張口,可是既沒吶喊,也沒張揚,只頹然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來的是許才之,滿面不安。

  她淡淡道:「許大人有何要事?」

  許才之漲紅了臉:「花小姐,金使議和,金國方面指明要你前去。」

  她冷笑一聲:「是麼?這是官家的意思?」

  「不,官家委決不下。可是,金國方面指明非要你不可,換了許多人選,他們都不滿意。」

  花溶頹然坐在椅子上,心裡對「九王爺」最後的一點幻想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屈辱和悲痛填滿在心裡,也不知道自己姐弟浴血苦戰,當初的一腔理想,究竟換來的是些什麼。

  她默默地坐一會兒,笑起來:「許大人,我丈夫岳鵬舉在外廝殺,令虜人聞風喪膽,而他的妻子卻被送去討金人歡心,讓虜人糟踐,以此回報他累累的傷痕和血汗,是這樣,對吧?」

  許才之和她相交日久,本就不願來,聽她此言,恨不得挖一個洞鑽進去。

  花溶繼續逼問:「許大人,官家要我什麼時候出發?」

  「朕並未令你前去,溶兒!」

  一個聲音從許才之背後響起。

  花溶知是趙德基,也不起身行禮,依舊坐著,一言不發。

  「溶兒,你這些日子可好?」

  「陛下過慮了,花溶這些日子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白白損耗了大宋不知多少糧食。為報答官家恩典,不妨以身侍虜人,換取他們的退兵。」

  趙德基見她語氣冰涼,不再稱官家,而是叫陛下,語氣疏遠得仿佛初次相見。他自行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花溶看著他:「陛下,什麼時候把我當禮物送給金兀朮呢?他是這次南侵的主帥,對吧?」

  「溶兒,朕並未要送你走。」

  「哦?」

  他見她眼神里的那種嘲弄和憤怒,再也忍不住站起來:「溶兒,你把朕想成什麼人了?縱使情況危急,議和不成,朕也絕不可能把你送給金兀朮。朕今天來,只是想看看你還好不好。」

  他說完,轉身就走。

  花溶起身追上去,他和許才之已經出了小院門口。

  她停下腳步,沒有再追,只看天色一點一點完全地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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