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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舞台無關。」理察說,「而和舞台下坐著什麼人有關。」
威廉「撲哧」一聲笑了:「那更沒必要。別被那些達官貴人嚇著了,除去他們從祖輩那裡繼承來的頭銜和財富,他們大多十分平庸,遠不如你。」
「我出去透透氣。」威廉解開西裝的扣子,走出休息室。
理察並沒有阻攔,但是他說:「說真的,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巧了,我也有這樣的預感。」愛德華說。
喬尼身體一僵,他心想,他們不會發現了什麼吧?
其實他在西裝下的襯衫背後,偷偷寫下了悼念阿伯方悲劇的標語。他不一定真的有勇氣在皇家大匯演上搞事情……但是萬一,萬一他有機會脫下外套呢?
麥可不動聲色地檢查著鼓槌,好像事不關己。事實上他的底鼓上有一個機關,如果把表面上貼著的「青鳥」標識摘下來,就會露出藏在下面黑色字體的「阿伯方礦區」。
威廉壓根不知道他的隊友都如此叛逆,也不知道原來他們心底都有所不滿,只是每個人都在顧及其他隊友,而沒有顯露出來。
他在劇院內複雜的樓梯和走廊中穿行,經驗豐富地找到了後門出口。但是他發現劇院的後門外被鐵製的圍牆所圍上了,恐怕是出於安保上的考慮。
於是他只能站在狹小一方天空下,呼出了一口白氣。
有點冷,如果手凍僵了,會很難彈吉他。他淡漠地想著,卻絲毫沒有轉身回去的念頭。他感到痛苦,而且他知道自己為什麼痛苦。但是為了他所愛的那些人,這是必須要忍受的痛苦。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成長」嗎?磨平稜角,圓滑處事,閉上嘴保持沉默。這樣下去是不是心就會越來越鈍,不會再感到憤怒、同情與痛苦,然後一切就會變好,他就可以不被外界消耗,專心製造音樂,給人們帶來更多的快樂……
「對不起,可以占用您一分鐘時間嗎?」
一個年輕的聲音打斷了威廉的思緒。
那青年當然不是在跟他講話。威廉身在圍牆內,他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那青年是在和一名路人說話:
「我叫安東尼,正在籌劃一項簽名請願。」
「不感興趣。」路人似乎想要離開,名為安東尼的青年糾纏不休:
「阿伯方礦難暴露出政府對於工人安全以及勞動權益保障的不足……目前政府正在粉飾太平,平息事端……透明度……問責制度……」
他的聲音漸漸遠去,威廉想起這個安東尼的聲音為什麼那麼耳熟,他就是當初在印地卡書店被關在門外的那個人。
威廉從始至終都沒有見過安東尼的臉,但他的腦海中卻憑空浮現出一張面孔。棕發,雀斑,明亮的眼睛,針織手套破了一個洞,大拇指從裡面伸了出來。
是啊,總是有人在做出努力,企圖將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曾經的他也是其中的一員,此時卻與他們漸行漸遠。
威廉不由開始想像,如果後門外沒有圍欄,如果安東尼看見了他會發生什麼。安東尼聽過他的歌嗎?如果他請威廉在請願書上簽字,又該如何是好?
他該委婉拒絕,還是滑頭地簽在背面,告訴他:「這只是給粉絲的簽名。」
威廉想像了一會,他覺得有點想吐。
所以他走回了劇院,回到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群中去。奢華的香水味很快蓋去了後巷潮濕的氣息。
「你這是怎麼回事?」一回到休息室,他就被理察揪住。
理察拍打著他的後背:「出去一會就搞得一身灰,要是這麼上了舞台就糟糕了。」
可能是靠在牆上時沾上的灰,威廉心想。他嘴上不服:「反正電視轉播里又看不出來。」
大多數人家裡只能收到畫質全毀的灰色信號而已,他就是剛從垃圾堆里爬出來他們也看不出來。
「陛下的眼睛可比誰都要利!」
威廉仰頭看向天花板,如果是那個會溫柔地教他騎馬的伊莉莎白,也許他還會在乎。然而出現在包廂中的只會是那位陛下,那頂王冠已經將她變成了另一個人。
「青鳥樂隊準備上台。」那個高挑蒼白的男人又出現了,他挑剔地審視所有人的著裝,勉為其難地點頭認可,「快一點,前一個節目已經開始了。」
站在舞台側面,威廉看到了排在他們之前的節目。
正如愛德華所言,是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第四樂章,威廉剛好趕上最著名的大合唱。金色的燈光下,管弦樂隊奏響歡樂而宏大的樂章,合唱團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他們唱著:「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
多麼有感染力的歌聲,讓人聽到就不由露出微笑。也許他想錯了,威廉心想,也許在面對災難的時候,人們需要這種快樂,需要用音樂忘記苦難。畢竟死者已逝,生者還要繼續積極地生活下去。
懷抱著這樣的心態,當威廉站在幕布後,看到帷幕徐徐拉開,聽著耳邊響起禮節性的掌聲。他下定決心要為觀眾貢獻一場竭盡所能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