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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在意,」威廉走進門,「父親一定很想念我,我就是來給他問個好。」
他將大衣遞給侍者,大大咧咧地走進宴會廳。
伯爵夫婦站在一起,伯爵避開了他的眼神。伯爵夫人卻親切地招呼他:「威廉,快過來這邊。」
母親從未待他如此和藹可親,這樣反常,把威廉嚇了一跳。他把雙手從兜里拿出來,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來認識一下卡文迪許家的小姐。」威廉這才注意到眼前的這個女孩。
「你好,奈廷格爾先生,」女孩向他行禮,「我是琳達·卡文迪許。」
伯爵夫人微笑著說:「為什麼不邀請這位小姐去跳個舞呢?威廉。」
原來如此。
威廉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母親會邀請他回來。
他沒覺得特別意外,只是覺得之前還在期待母愛的自己有點可笑。
「為什麼要邀請她跳舞,我剛剛認識她。」威廉直白地說。
伯爵夫人臉色變了:「你已經將所有紳士風度都忘了個乾淨嗎?」
「當然。」威廉說,「您該去看看報紙,他們從來沒用『紳士』這個詞形容過我。」
他看了一眼快要哭出來的卡文迪許小姐:「別難過,琳達,你會找到好舞伴的,只是那不該是我。」
說完這話,威廉轉身就走。
是他的錯,他不該對他們依然心存幻想。
他走向餐桌,顯示自己不想社交,他準備觀察一下愛德華和安吉拉的情況,看看有沒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
「你在找什麼?」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威廉十分驚喜:「布里茨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布里茨先生口吻平淡:「我其實算是你的遠親。你要是願意,可以叫我一聲托馬斯叔叔。」
威廉張口結舌,這麼多年過去,叫慣了布里茨先生,這聲托馬斯叔叔他還真的叫不出口。
「但是知道我們有血緣關係這件事,會影響你對我的看法嗎?」
威廉被問住了。
沒有,確實沒有。他早已將布里茨先生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布里茨先生寬慰他:「並不是有血緣的才是家人。換句話說,即使有血緣關係,你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將對方當作家人。」
「謝謝。」這讓威廉心裡好受了不少。
他終於找到了愛德華和安吉拉,他們正在舞池裡跳舞。
「您知道安吉拉的事嗎?」威廉問。
「我知道一點,據說他們是『一見鍾情』。」
威廉難得想要八卦一下:「您覺得他們有希望嗎?」
「這不好說,很多東西不能只看表面。」
「什麼意思?」
「你不用懂,也不用擔心他們,我在這看著呢。」
「那我去別處轉轉。」
威廉和這種「上流社會」的氛圍格格不入,享受過自由的鳥兒不可能嚮往金色的囚籠。
他踏過柔軟的波斯地毯,穿過藝術長廊,拐角處陳設著潔白的聖母像。奢華但無趣,就像他童年住過的莊園一樣。
他路過一個房間,有光,他又退回來。
他看到他的母親,背對著他,正坐在梳妝檯前補妝。
她獨自一人,這是威廉第一次看到母親獨自一人。大多數時間,她都和伯爵一起出現。
從回憶中,威廉難以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母親形象,她總像戴著一層面具,高貴的、保守的、神經質的、虛偽的……真正的母親是什麼樣的?
威廉在門外久久佇立,這是他和母親第一次擁有獨處的空間。
母親突然開口了:「你有什麼事?」
她沒有回頭,從鏡子中與威廉對視。
威廉突然意識到,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生也許只有這一次,他能與真正的母親交談。
於是他抓住了這個機會,去索要一個真相:「母親,你究竟是怎麼看我的?」
「我恨你。」他的母親言簡意賅,不加掩飾地說。
「……是因為外公和舅舅的死?」
「不是。」他的母親卻給出了意外的答案。
威廉一直以為母親在因為親人的死遷怒他。「惡魔附體」的理由雖然愚昧荒誕,但母親一直是這麼講的。
直到此時,威廉才從母親口中得知了真相:「你從來就不是我期待的孩子。」
「……為什麼?」
「生愛德華時,我差點死了,那之後我再也不想懷孕。」
母親皮笑肉不笑地扯動嘴角:「然後,你應該也能猜到,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就是一隻披著人皮的惡魔。」
「所以我……」
「你是他強迫我的產物。」母親平靜至極地說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威廉失去了言語能力。
「對不起。」威廉感到意識與聲帶分離,他聽到自己在問,「你需要幫助嗎?如果你想要離婚,或是法律上的……」
「我還用不著你的幫助。」母親斷然拒絕。
「繼續這樣生活下去是我的選擇。」
「好吧。」
威廉跌跌撞撞地離開,他跑進冰天雪地的花園,恍惚中他看到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