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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臨近,他們整理行裝。麥可騎上摩托車,威廉將手|槍揣在懷裡,戴上頭盔。
他們悄無聲息地前往海德公園。
海德公園,著名的決鬥聖地。1712年,漢密爾頓公爵與莫亨勳爵在此決鬥,二者同歸於盡。①至於那些虛構的故事更是數不勝數。
瓦萊希伯爵選擇這裡作為決鬥地點,甚至帶有一絲古怪的浪漫主義色彩。
現在畢竟已經不是18世紀,這裡不再是國王的狩鹿場,而是變成了人民的公園。海德公園的白日遊人如織,然而到了夜晚,公園的大門緊閉,舊日的榮光再次籠罩,在那些沒有路燈的小徑上,還能尋到古代決鬥的遺蹟。
麥可將摩托車停在附近的暗巷中,他們從南邊的小路溜進公園,期間還躲開了一名巡邏的警衛。
「你似乎對這裡很熟悉。」威廉發現麥可帶他走的是一條鮮有人知的路徑。
麥可聳肩:「這裡能觀測到倫敦市區少見的紅隼和蒼鷹。」
他們來到海德公園與肯辛頓花園的交界處。
這就是威廉與父親約定的決鬥地點——蛇形橋。
在黑暗中呆久了,人的眼睛會變得更加敏銳。即使沒有人工照明,借著月光威廉也能看清樹林中的兩個人影。
一個身影是他的父親,另一個則是奈廷格爾家族的老管家,他父親的見證人。
「你居然真的來了。」伯爵開口。
威廉答道:「不是您教會我開槍的嗎?」
威廉與他的父親對視,從彼此的眼神中,他們能看出對方是認真的。
到了這個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懦夫,這場決鬥也必須進行下去。如果從這裡逃了,即使活下來,一輩子也會像是死了一樣。
威廉的身體搖晃了一下,麥可抓住他的肩膀:「不要忘了我們的練習。步驟還記得嗎?不要猶豫,轉身,開槍,然後得到結果。這很簡單。」
麥可真是有一顆鋼鐵一樣堅硬的心髒,威廉心想。而他可能沒有想像中的勇敢,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沉浸於一個幻夢,遲遲不能醒來。
之後的發展,像是掉入了一出古典爛俗劇目,如此荒誕,卻真實地上演著。
管家拿出一桿小秤,將雙方的武器進行稱量。
「這是公平的。」托盤的兩邊達成了平衡。
然後威廉與父親背靠背站在蛇形橋的中央。威廉舉著槍筒,把自己幻想成一名牛仔。
他們要倒計時十個數,由麥可來數。
鼓手數數的節奏感,似乎也比常人要強一些……威廉腦海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1,2,3……」他們每聽到一個數,就往前邁一步。
「8,9……」汗水濕透了威廉的襯衫,他想起童年時見到的那頭流血的小鹿。
「10!」
兩人同時轉身,毫不猶豫地朝對方開了槍。
即使威廉已經很快了,但他的父親還要更快一些。天色非常黑,誰也捕捉不到子彈的軌跡。威廉只感覺熱量從左側鎖骨擦過,不疼。
而伯爵卻慘叫一聲,捂著肩膀倒下了。
威廉踉蹌著後退一步,好像被擊中的是他自己。
他如夢方醒,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與父親決鬥,並且親手開槍打中了對方。這應該感到罪惡吧?都說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他連法律都已經打破,良心理應遭受強烈的譴責。
然而他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愧疚,只覺得仿佛打斷了身上無形的枷鎖。
曾經的脆弱、恐懼、無力,都隨著這一槍灰飛煙滅,如同灼熱槍口處的硝煙隨風而去。
伯爵倒在地上哀嚎,管家撲上去為他急救。威廉沒有看向他們。
父親曾經是他難以擺脫的陰影。然而此時此刻,威廉看見了真相。
這個男人……其實是如此弱小可笑。
靜謐的公園裡,幾乎疊加在一起的兩聲槍響如同一道驚雷。鳥群鳴叫著從樹叢中飛出,在天空中聚成濃厚的黑幕。鹿群驚慌竄逃,松鼠和狐狸在嘶叫,半夜零點的海德公園變得熱鬧非凡。
最要命的是他們驚動了海德公園裡的巡警,警察舉著手電向著聲響的源頭跑來,尖銳的警笛聲響徹天際。
「只是擊中了肩膀,沒傷到動脈,沒有生命危險。」麥可沒有驚慌,他還鎮定地上前檢查了伯爵的傷勢。
然後他看向管家:「這場決鬥是由威廉獲勝,沒有疑義吧?」
管家點了點頭。
「那一切就順利結束了。」麥可與管家握手,從他的語氣中甚至能聽出一絲放鬆。
而後他言簡意賅對威廉說:「我們走。」
麥可拉起威廉就跑。
威廉還沉浸在震撼中,跑起來後,才發現自己手腳發軟不聽使喚,跑了幾步就跌倒在地。
麥可乾脆把他背起來跑。在這種情況下,麥可依舊頭腦清醒地選擇了那些沒有照明的小路和樹叢。
他們左轉右挪,驚險地避開了搜尋的警察。
救護車的聲響由遠及近,他們趁著封鎖來臨之前逃到了停摩托車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