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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這次創作與往日的不同。
在他年幼的時候,創作對他而言只是個人情感的宣洩,他不需要關注聽眾的想法。
後來,他系統地學習作曲,所有的作品都只是作為學生的「習作」。他不擔心會出錯,因為他知道,他的導師會給出正確的指引,幫助他完善自己的作品,並且耐心地等待他的成長。
可是此時,檢閱他音樂的對象變成了整個「市場」——他自己滿意不行,身邊的人滿意不夠,銷量將是最好的證明,證明他的失敗或是成功。
他沒有失敗的機會,他們是一無所有的賭徒。家庭如同籠罩在幕後的陰影,如果他們動作太慢,就會給它可趁之機。
威廉不想再回去了,也不想讓他的朋友們再回去了。
翻唱歌曲是順著前人開墾的山路爬行,從無到有的創造就像是一腳踏入暗藏危機的峽谷。
威廉夢見墜落,他渾身冷汗地驚醒。
「威廉,怎麼了?」愛德華從睡夢中醒來,茫然地抱住威廉,「你在發抖。」
威廉說不出話,他感到天旋地轉。他睜著眼睛直到太陽出來。
他第一次在音樂的世界中沒有獲得快樂,而是感受到痛苦。朦朧中他意識到,這種痛苦會一直持續下去。
愛德華看著威廉漸漸消瘦,他知道他在失眠。黑眼圈讓他顯得更加憔悴,曾經開朗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那天威廉站在陽台上發呆,看著麥可在給一隻水盆換水。
「你在幹什麼,邁克?」
麥可指了指那個器皿:「這是個小水吧,路過的鳥類可以喝水,也可以用來洗澡,而我可以隔著窗戶觀察它們。」
威廉油然而生一種羨慕。從綠牆到倫敦,從足球場到廚房的灶台。麥可的人生拐了一個大彎,他卻仿佛什麼也沒發生,氣定神閒地繼續他的生活。
而威廉長期悶在房間裡構思,讓他失去了感知快樂的能力,他甚至開始懷疑他做出的選擇是否是對的?他曾經聽到的究竟是「神召」,還只是他自我膨脹的幻想?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麥可放下手裡的水壺。
他邀請道:「和我出去兜兜風嗎?」
第27章 飛車黨
麥可說是「兜風」,但他們其實沒錢買汽車。
倫敦的街道很狹窄,實際上也不太適合駕車。在威廉和麥可到倫敦之前,為了代步方便,愛德華買了一輛摩托車,此時它就成了青鳥樂隊唯一的交通工具。
那是一輛韋斯帕,《羅馬假日》里格雷高利·派克騎著同款摩托車載著赫本逛遍了羅馬的大街小巷。
這輛優雅的摩托車確實符合愛德華的喜好,麥可卻對其嫌棄不已。只是他們目前沒錢,他也沒法挑挑揀揀。
威廉坐在後座上,雙手抓住麥可的外套。麥可發動摩托車,突然產生的加速讓威廉驚呼一聲:「這速度比我想像中要快!」
麥可笑了一下:「其實我偷偷開走做了一些改裝,別告訴愛德華。」
到了第一個路口,麥可問:「你還記得嗎?」
威廉辨認著那亂七八糟的人行道,找到了一絲熟悉感:「這是我們第一次遇到的地方。」
「是啊,」麥可說,「我第一次見到那麼不怕死的人,看不清路還敢往馬路上沖。」
威廉尷尬地乾笑著:「你真是熱心腸。」
「如果連舉手之勞都吝嗇,那確實已經人心不古。」麥可說。
他帶著威廉沿著泰晤士河騎行。倫敦這時沒有摩托車的限速規定,甚至不要求戴頭盔。威廉側頭貼在麥可的背上,用麥可的西裝外套擋風,他看到河面在太陽的照射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今天風很大,泰晤士河一浪接著一浪。
「麥可,這好像海。」威廉嗤嗤笑著,他看到河中不知是鴨子還是海鷗隨著浪一沉一浮。
麥可不理解詩意,他只是硬邦邦地回覆:「倫敦並不靠海,如果你想看利物浦港那樣的景觀,我可以帶你去泰晤士河的港口。」
威廉有些好奇:「你似乎對倫敦很熟悉。」
「在去綠牆之前,我一直住在這裡。」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會高情商地避開這個話題。但是威廉認為這可以聊:「和你的父親還是母親?」
果然麥可並不避諱:「母親。我的父親一直隱瞞我的存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我的姓氏嗎?因為它毫無意義,不是她的也不是他的,只是編造出來的一個名字。」
「那其實也不錯?這意味著你可以隨意改變它。」
「是啊,你說得沒錯。」
「你有其他兄弟姐妹嗎?」威廉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我父親那邊有個哥哥。但我不關心,說白了他們與我無關。」
麥可停了下來,他用一隻腳支著地面,指向一旁:「看那邊。」
威廉聞聲望去。
泰晤士河對岸,議會大廈北端,伊莉莎白塔屹立在那裡。非常巧合,此刻正好是中午十二點,大本鐘開始報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