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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像一隻毒針,尖銳地刺入了他的眉心,叫他整張臉麻木如堅冰,眉尾又近乎神經質地抽動著。
流泉君第一次對女兒冷了臉色。
「朱雀皇室妖孽亂道,大夔疆土旱災連年,若修道之人都袖手旁觀,黎民百姓又當如何?」
「若事實的真相如你們說的那樣正義凜然,那為何六道台上號稱庇佑雲水境的結界陣法卻是躲避天雷,為將死之人尋求長生?!」
窗外驀地颳起了狂風,喬胭神色幾乎稱得上冷厲,瞳仁中有一簇幽森的火光,沉鬱冰冷。
她長大了,不是那個只會圍繞他膝邊,甜甜叫著阿爹的小姑娘了。就像這些本應該埋進地下的往事,她知道得比他想像得還多。
「我只是做了正確的事。」良久,他寒聲道。
「——您是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還是做了青蛾道君告訴您正確的事?」
棋局僵硬了,猶如這場談話陷入僵局。空氣幾乎凝滯了那麼一刻鐘,喬胭回過神來,低垂著眉眼斂盡怒意。
「是我失言了,仙君息怒。」
她離開後,流泉君在棋盤前靜坐了許久,幾乎成了陰影中一尊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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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宗,第一重天,六道台。
風雲在天空中演變著太極和陰陽,界碑巍峨,聳入雲霄,只是現在卻是一片被摧毀殆盡的狼藉。
界碑的殘骸散落在地面,深刻的劍痕烙印在四面八方,曾經宛若玉帶的弱水,在空中悽慘零散地浮動著。
一個老人便背負雙手,站在這殘墟之中。他的白發如鶴羽般飄逸,悠久的歲月沉澱出了處變不驚的從容與淡泊,尤其那雙眼睛,很年輕的眼睛,與他對視,心緒就只剩平靜。
「師尊,澤兒來過了?」
「來過了。」青蛾道君語氣平靜,聽不出端倪,「不知從哪兒聽了些風言風語,找我這老人家亂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他仙氣飄然的廣袖輕輕一揮,坍塌的碎石飛回界碑,裂開的縫隙痊癒如初,時間在這個小小的空間內神奇地倒流著。
他感慨道:「晏渺,你說啊,這孩子為什麼會長大呢?還是小的時候好,又聽話,又乖巧,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都不肯叫我一聲爺爺了。」
「像他父親。」流泉君簡短地答。
「血脈這東西,確實神奇。當年你勸我留下這孩子,我呢,一是心軟,雖然是柳姬生的,但畢竟也是行殊的兒子,二來也想著,既然已經養毀了一個,再來一次,總歸不能還是一樣的結局吧?」青蛾道君哼笑著念,「像他父親……像是像,但這外貌像也罷了,脾氣性格也學個十成十,可不是什麼好事。」
兩人一前一後,步入了界碑之後。天譴劍安靜懸停在蓮心上方,貼了魔族的那些符籙,倒壓抑了它幾分狂躁。
「他從前不是如此。」靜謐中,青蛾道君忽然開口,「好像自從和那小公主成了婚,就變了,不聽話了,也有自己的主見了。當時你說將閨女許給了澤兒,我很吃驚,你從前事事都與我商量,唯獨這件事拍板得很快。」
流泉君垂下眼帘:「小喬素來頑皮,帶壞了澤兒。關於婚事,是心虔主持算了一卦,說兩個孩子八字相合,是天生一對,再者也沒必要為這種小事打擾您閉關,便按下了沒說。」
老人乾枯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手背:「若只是頑皮便也罷了,我老了,經不起二十年前的事再重演一次了。」
這話題太意味深長,他沒有接話。
老人又自顧自說道:「我一生痴迷修行,無妻無子,奈何縱然放棄了千般紅塵,卻終究天賦有限,永遠無法突破上限,壽元也一天天地耗盡了。」
「行殊年少時,我對他寄予無限厚望,可他終究為了一個女子誤入歧途,這些年每次夜裡驚醒,我都在後悔,後悔當年為什麼偏偏派遣他去大夔?讓他去解決那旱災?也是對這孩子的能力太信任了吧。」從老人的語氣中,不難聽出悔恨,隱隱有激動之意,「後來澤兒出世,甚至天資更勝,我將他當親孫兒一樣疼,最好的功法,最頂級的丹藥,乃至於這偌大梵天宗,我都傳給了他!換來的是什麼?是他對養大他的爺爺的質問!」
「一隻魔族的話就亂了他的心緒,真相就有那麼重要嗎?比修真界第一人的位置,比他的登天之路——都重要?」
流泉君沉默片刻:「或許,澤兒想要的並非登天之路。」
「修仙大道,人人渴求飛升長生,你告訴我,若一個修仙之人連登天都不渴求,他還能渴求什麼!?」
老人的語氣驟然嚴厲起來,流泉君斂了聲。
「隱世佛國那邊派人告知,說萬佛殿有異動,鎮壓的結界出現了一個缺口,再這樣下去,恐怕……」他這才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又煉製了百具金身,你讓人帶去萬佛殿吧,我梵天師門不幸,只希望這些先祖的佛體,能震一震他身上的魔氣。」
流泉君自然垂首應允。
天空又下起了雪,老人問:「是年關將近了嗎?近幾日山下很熱鬧。」
棋盤邊,女兒的叩問再度突兀地出現在心頭,讓他的心臟收縮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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