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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黎伸手摸摸她的臉:「怎麼會,我也很想你。」
「騙小孩,」秦宸章嘟囔,「一點兒沒看出來。」
青黎失笑,手指捏了捏她的耳垂。
秦宸章也沒有真生氣,就這麼抱著她,眼睛往桌上瞄:「發去淮州的?」
青黎嗯了聲,說:「杜紳出自淮州杜家,現在他身死,淮州的局勢一定會有巨變,我擔心餘船應付不過來。」
秦宸章伸手翻了翻,一目十行,還沒看完就皺起眉:「這麼點小事你也要管?柳若林呢?」
「也不能算小事,」青黎解釋道,「明年南方開設新的市舶司,余船必然要在其中有一席之位。如今她雖然在南浙一帶聲名鵲起,但根基不穩,想要更服眾,就必須一步不錯。」
景貞帝迷信道教,除了大興土木、讓眾人給他找祥瑞外,還有一條就是出海求仙,秦宸章自然無比支持。
為此,南方航海業比往年更放開,秦宸章以朝廷名義陸續在南地設了數個造船工場,沉寂多年的水師也因此被京中看到。去年中,江淮水師提督方勇霖就因為往朝廷進獻了只大海龜,而被提拔至水師大都督兼御營統制,堪稱一帶封疆大吏,至今為人稱道。
但官場沉浮總歸是表面上的事,底下的利益往來才是重中之重,航海業的開放意味著水師可以有流通的升遷途徑,可以堂而皇之地擴大軍隊規模,可以向朝廷要軍資武備,而船隻製造更是光明正大攫取利益的手段。
比如淮州、明水兩地的造船工場,僅在景貞二十六年至今,就造船上千艘,其中得利不言而喻。
而船隻多了,南北兩地的商業便越流通,隨之而來的又是另一番博弈。
這樣算來,余船的事確實要歸在小事裡,但青黎清楚這位在南方水面上獨樹一幟的「余大娘」船王背後代表的意義。
秦宸章自然也清楚,所以不再說什麼,只是隨手翻了翻桌上其他的案卷——青黎的桌面帶有她獨特的案卷收納習慣,每本冊子的左上角都有醒目的分類標籤,翻閱起來方便快捷,一目了然。
秦宸章翻一冊,船舶升級建議。
再翻,新興農作物實錄。
再翻,工人管理手冊(新增)。
再翻,公共衛生一百條例。
再翻,火力紡織機(試用)。
……
最底下的,甚至還有一本耕田漚肥十策。
若說秦宸章一門心思在搞政治,那青黎如今在做的就是管理民生經濟了。
秦宸章在權,青黎在利,朝堂上所謂的鴻文黨能抱團在一起聽從公主府,又何嘗不是歸功於此。
秦宸章看了一會兒便收回手,唇貼到青黎的脖子上,叫她的名字:「青黎……」
青黎問:「怎麼了?」
能怎麼呢,不過是脫口想說些撫慰的話,就像她面對那些官員用的手段一樣,褒獎,拉攏,收攬人心,但那些話又如何能對青黎說出口?
秦宸章抓著青黎的手,細長的手指並不算柔軟,指腹上還有因為長時間握鉛筆留下的薄繭。
「累不累?」她小聲問,問完了又覺得自己虛偽。
自己常住皇宮,卻把青黎長留公主府,不就是因為她在宮外能幫自己做更多事,更方便自己裡應外合嗎?
青黎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抓了抓秦宸章的下巴,像安撫一隻貓。
秦宸章闔上眼,停頓半晌,才慢吞吞地說:「政變死了那麼多人,朝上很多官位空出來,宮裡也生出許多事,後宮現在只有九弟一個皇子,皇上是一定會立他為太子的,前朝必然也是這麼想,以後……」
以後又會是新的局面,爭鬥永遠不會停歇。
「我知道,那些朝臣現在奉我做護國公主,是因為他們想借我的權力成為新的帝師,成為新的權臣。」
「父皇快死了,他們都認為皇帝一死,我一位無父無夫的公主,無論現在如何榮耀,終歸都要聽從於他們,即便最終不成,也會比奉承其他王侯國公容易制約。」
「就像杜紳,我不殺他,早晚有一日他會殺我。」秦宸章依偎著青黎,輕輕地嘆:「可這世上,不止一個杜紳。」
「青黎,你會怕嗎?」
她那樣問著,聲音里卻沒有任何悵然和小心——或者說原本也不該有,她如今大權在握,一手掌握法則,一手揮舞長刀——她在玩這世上最刺激的遊戲,正興致盎然。
青黎只是靠近她,就已經能感受到她身上噴薄欲出的美麗,那是對權力赤//裸裸的渴望,近乎貪婪,經由鮮血的浸染和滋潤,鋒芒畢露,毫不遮掩。
「不會。」
青黎伸出手摸她的眉眼:「你是天命。」
天命註定,你會成為一位帝王。
這一年冬至,朝廷按例舉行祭天大典,秦宸章穿上親王禮制的冕服,登上高台,受百官朝賀。
作為交換,在祭天第二日,朝廷頒布詔令,立皇九子秦元祐為東宮太子,大赦天下。
東宮既定,人人都以為政變的餘波將要過去,未來會走向光明,卻沒想到真正的風雲才剛剛開始。
悉數以往三十年,景貞帝於朝政上簡稱一個「庸」字可以概括,他即無經世大才,也無濟民明德,而無才無德的最好證明就是他在沒給百姓做出什麼大貢獻的同時,也沒有給朝堂帶來多少災禍,以至於燕國這些年的朝政幾乎可以用「穩」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