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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兩多嗎?自然是不多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官吏尚且如此,更何況一位簡在帝心的皇室公主,每年節假日,從皇宮賜到公主府的任何一件物品都有價無市,更遑論底下人的孝敬侍奉。
十萬兩在公主府里或許只是幾件玉屏金石的標價,可在公主府外,卻可以讓十萬人甘心替她賣命。
問天台下一碗稠粥,幾碟鹹菜,就能源源不斷地吸引京畿一帶的流民前來求生。
為了提高公主在這些人中的存在感,青黎還建議秦宸章每月余去一次問天台監察,並在當日讓工地食堂給每位工人配備一碗紅燒肉,碗不需要大,但肯定能讓這十萬人對公主的蒞臨更翹首以盼。
秦宸章原本對此有些不屑,但試過幾次就不得不承認,皇家公主的光環在個人面前不可逾越,可在十萬人面前,一碗肉確實比權威更能讓人臣服。
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昭義公主一氣兒包攬了十萬人的嚼頭,初始他們只覺得公主長在深宮,不知人間柴米油鹽,畢竟同為十萬兩,虛浮作價的彩衣朱釵和實打實的糧草供給從來不是一個概念,十萬人把公主府吃垮不過是早晚的事。
就連皇帝也因此訓斥公主胡鬧——卻也僅到訓斥為止。國中大富大貴者不知幾何,可誰敢光明正大地像公主這般花錢?
皇子不敢,外臣更不敢。
唯有未嫁的公主可以。
昭義公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燕國這幾年並不如從前那般安穩,外有北人猖獗,邊關失守後兵部開始提高每年的招兵額度,對其撥款也與日俱增。內有問天台勞民傷財,同樣引得百姓不滿,十萬勞役聚在驪京,若再不安撫,只怕會引出禍來。
更何況,女兒代父皇向天下廣徵民役已經被人攻訐為專權亂政,背上罵名無數,如今想要彌補一二,既不取自宮門,也沒有禍害朝堂,父皇何必不允呢?
公主說到做到,之後兩年,確實沒藉此事向戶部多要一分錢,只是以內廷的名義買了不少廢棄的礦產。
在古代,因為技術的缺失,人們勘探礦業並不容易,開發起來也極為艱苦,時下礦井廢棄的原因多數不是被開採用盡,而是因為礦井超過百尺後積水過深,礦工無法作業。
所幸鴻文閣有技術部,青黎在內兼任掌故一職,攜眾人製造出了壓水泵、滑輪和傳送帶,可以幫那些廢棄礦場排解積水和向上運輸,從而變廢為寶,繼續產能。
去年冬天,驪京上空還少有黑煙,而今年剛剛入冬,京都之上就已經因為大量蜂窩煤的登堂入室開始浮起煙塵。
至此,再無人會覺得公主府養不起十萬人,倒多的是對公主財產眼紅的,就連皇室也不例外。
公主大方,不與人計較,也沒做技術自專的事,反而安排了不少技工與宗室、內廷交流互通,力求合作共贏。
幾廂富貴,面上太平和樂,直到臨近冬至日祭天。
青黎這些時日正在修撰《婦科生育要旨》一書,內容已基本擬定,預計年後就可以正式印發。
幾位女醫剛走,就聽見外面吵鬧。
木辛說是宮裡來人,送了許多賞賜。
秦宸章進宮時帶了問天台成型後的渲染圖,那圖是鴻文閣中畫師依照青黎口述的「鹿台」所繪,其中台高朝雲,樓榭林立,又輔以玉雕金石,光彩艷艷,比皇帝所想勝之甚遠。
早時進宮,晚時受賞,想必景貞帝對這問天台的樣子喜歡得很。
青黎穿過那些來往搬運賞賜的僕從們往書房走去,路上遇到大理寺少卿陳安。
兩年前,他還只是大理寺一小小獄丞,後得公主府借其白銀數十萬,向上買官至六品寺丞。
直至去年初,陳安上書告發光祿寺卿趙佐遠貪贓枉法,從其城內外府邸搜出黃金千兩,現銀百萬,另有鐵、銀、鹽私礦數十,古玩書畫、玉山房契無數。
趙氏歷代為官,門蔭甚重,只此一案便牽連入獄近千人,當日抄家滅門的盛況,京中百姓至今依舊津津樂道。
除此之外,還有李南志案、石有思案,每案皆飽國庫萬千,皇帝嘆其偵察急變,將其破格擢至大理寺少卿,如今已是朝上四品大員。
不過兩年便連升五級,這位陳大人在面對青黎時卻毫無官架,駐足,俯首,作揖,聲音也極和氣溫順,全然聽不出一絲一毫濫官酷吏該有的狠辣陰鷙。
秦宸章正在書房看案卷,相比於外面接收皇帝賞賜的熱鬧,這裡沉寂得像一片深潭。
「皇上說有違族制,駁了我代為主持冬至祭天的請求。」秦宸章道。
青黎問:「他屬意誰?」
秦宸章說:「襄王。」
青黎沒有意外。
冬至祭天,夏至祭地,其中祭天禮最為複雜,皇帝的身體日漸虛弱,夏天時就因為祭地禮小病了一場,所以早早做了準備,計劃冬至日令皇室其他人代為主持。
皇帝不喜襄王,但他畢竟是現存皇子中年歲最長的。
只是他日常將昭義公主掛在嘴上,世人提起來,都說公主是皇室中最得帝王寵愛的孩子,自幼便允其所求,許其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