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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美娟看著陶運昌面無表情的臉,知道他並無跟沈榷幹事的意圖,只好問他,「小陶,你要是真的願意下工地,阿姨有認識的人可以安插你進去,直接做瓦匠或者監工,也不會太累。」

  陶運昌看向窗外,快三年不見的鎮南大街,門店上似乎繁華了不少,引進許多市里才有的奶茶連鎖,便利店,獨立品牌。他眼前略過花花綠綠,簇新的店面燈牌,反觀自己,對這個小鎮來說已經算個舊人。

  「謝謝阿姨,你給我手機和存款,已經足夠,接下來的事,我可以自己來。」車泊在矮樓片區的街口,明明整個鎮南大街都變樣,獨獨這裡毫無改變,遠遠看去,似一位千瘡百孔,仍不願意認錯的罪人。

  下車前,陳美娟突然叫住他。隔著快一米,陶運昌也看出她表情古怪,她問陶運昌,「小陶,你現在還擔心陶建成嗎?」

  陶運昌不知她提問的緣由,但轉念想,或許常人都覺得失去父親是可憐的。他漠然地搖搖頭說,「無所謂吧。」

  說罷,身影便沒入了違建與矮樓的灰色之中。

  陶運昌用管教歸還的鑰匙,輕輕旋開了那扇塵封在心底的家門。

  除了潮濕和霉味,暗沉的房屋與過去並無不同。一樓的破皮沙發上布滿灰塵,麻將桌上的菸灰缸里插滿菸頭,麻將牌散亂在桌上,維持著陶建成離開時的模樣。

  陶運昌對這一切只看一眼就瞥開視線,向二樓走去。

  本來被自己貼滿封窗膠帶的門窗,應是被後來取證的警方破開。房間裡其餘的物件皆和自己自首那天一樣,只有些微的移動。陶運昌徑直走向書桌,打開桌櫃的下側櫃門,輕輕拎出一雙嶄新的,被塑料封好的雨靴,再從最里側搬出一個外形精巧的木箱。

  打開箱子,裡面整齊排放著謝立的雕塑,謝立的照片,和一個樣子蠢笨的小狗吊墜。

  陶運昌放下從管教所帶來的斜挎包,從裡面拿出謝立的五十多封信,依次儲藏好。

  接著他看了看那個小狗吊墜,在手上把玩很久,遂扣在了光裸的鑰匙圈上。

  做完這一切,他坐在書桌旁看著窗外的空景,發了好一會兒呆。想著要去洗手間,隨口就喊了一身「報告。」

  四下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應答他的人。陶運昌才意識到,原來已經真的自由了。

  找工地的工作對青年人而言不是難事。

  他很快聯繫上鎮上一家施工隊,項目大多是承包自建房的施工。陶運昌最開始負責打地基時的扎鋼筋工序。雖說是重複勞動,但是在七月的酷暑下,還是被曬的暈眩。

  他所在的施工隊承辦業務的範圍很廣,除了負責鎮上的片區,有時還會負責市郊的工程。

  但凡離家,陶運昌就睡在臨時搭建的工房內,一間房裡有時能塞下十來個人,比在管教所還要誇張。陶運昌最開始累得腦袋碰上枕頭就睡著,後來慢慢的體力也好起來,身體強壯不少。對工作漸漸有了一定的把握。

  說來他其實很感謝這種需要四處遷徙的工種。因為謝立自他出獄後,就不停地打電話在找他。過了一個月左右,陶運昌乾脆換了號碼,斷絕一切有效往來。

  可八月的一天到底出了意外。

  陶運昌於鎮北的一處工地做工,清晨正準備上工,遠眺休息棚之時,竟然見到了謝立。

  謝立完全是最傳統的大學生打扮,潮牌t恤闊腿牛仔褲,脖子上掛著幾圈項鍊,有點駝背地站在太陽下,攔住一位工友,擦著汗聲音很響又很急,「兄弟,你認不認識陶運昌啊!」

  工友看他找人,便友好告知,「哦哦,他快上工了,你再等一下啊!」

  謝立心情顯然轉好,很有興致地與那位工友閒聊。

  陶運昌隔著十來米,釘在原地怔怔地看他,像要把三年沒看到的份額一次性用光。陽光曝曬,他才從宿舍空調間出來不久,便一身的濕汗,但陶運昌卻有了一種自出獄以來,無可替代的痛快。

  「小陶,怎麼呆站在原地啊。」後來的工友撞他幾下,陶運昌才從恍惚間清醒。他最後看了一眼謝立,轉過身,逃一樣地跑走了。

  那天他假都未請,翹工找了個網吧呆著,難得放鬆地打了一天遊戲。卻在回工地宿舍時,被一個熱心工友責難道,「有個等你的小孩,早上先是被曬暈倒,還是不肯走!然後下午下暴雨,淋了雨之後全身發冷,徹底醒不過來了!被救護車送醫院了!」

  陶運昌聞言渾身發冷,跑了幾公里路到了鎮南大街,才打車到了鎮北人民醫院。他趕忙給陳美娟去電話。

  陳美娟在電話里嚎啕大哭,對著陶運昌狠毒地咒罵,說他是災星,謝立遇到他就是倒了大霉!要是在重症里謝立出了問題,她一定會把他殺了!

  陶運昌拿著手機站在鎮北人民醫院的大廳里,周圍拿著病歷的人來來去去,看著惘然而立的他指指點點。陶運昌那一瞬間平靜地想,要不陳美娟真的把他殺了算了。

  他每次來到這家醫院,都像一個徒勞和多餘的存在,給每個需要祈求辛福的人帶來噩耗。

  過了好些日子,陶運昌聽說謝立是腦膜炎,脫險後轉進了市裡的醫院。風波過後,陳美娟也對陶運昌道了歉,說當時情緒激動,實在無法控制。但她還是強調了那個約定,希望陶運昌能夠依舊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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