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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氣亂竄了好一陣,才消停。
沈澤蘭裡面的衣服幾乎被冷汗汗濕,他掐訣烘乾衣服,緩了緩神,倦倦地抬起眼,抱著劍,回到房間,端坐於書桌前,鋪開紙張。
雖然王盛和那位李少宗主,絕大部分話,他都不喜歡,但有些話,他覺得對,例如早死早結束痛苦。
沈澤蘭自三歲後,就沒過過一個安穩的夜晚,整夜整夜痛苦。
他早就不記得前世,活蹦亂跳地快樂生活。
沈澤蘭是個穿書者,胎穿那種,腦袋完全發育時,他才記起前世,意識到自己穿進了一本打臉裝逼,小弟紅顏無數的龍傲天升級流小說。
小說主角就是最近失蹤的九州少主謝陽曜。
但意識到這些,對他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影響。
他只是書中芸芸眾生四個字中的一員,跟書中主角謝陽曜,書中任何有名字的人,都不可能產生交集。
除非他沒有寒氣,走出小鎮,去到更廣闊的天地。
沈澤蘭指尖拂過雪白紙面,倒水研墨,研好墨後,他取下懸著的紫毫潤濕,筆尖置於硯台,沾上墨水。
時至今日,他確實撐不下去了。
他站在這裡,朝前看去,一片灰濛濛,看不到半點光。
那句早解脫早結束痛苦,像一顆拋入心臟就瘋狂生長的種子,發達根系牢牢裹住他心神。
回來時,他一直在想,如何自我了斷。
他想到了跳崖。
高聳險峻的山崖,能夠最溫柔地拿走他性命。最重要的是,能夠阻止爹娘給他斂屍。不能斂屍,瞧不見屍體,便少一份傷心。
這萬丈紅塵,傷心之事太多了,能夠少點就少點。
冷風裹著細雨敲擊著窗戶,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沈澤蘭懸腕,提著紫毫,落於紙面,然而剛點上一點,又頓住了。
即將離去的人,總有許多的話想留給親人好友。
沈澤蘭血肉之軀,自然不例外,從自己存下的零花錢想到爹每年冬天就會隱隱作痛的舊疾,又想到自己死了,爹娘便輕鬆了……他有太多太多話想留給他們,但這三尺白紙,寫不下太多遺言。
停頓許久。
沈澤蘭垂下視線,只寫下一行字。
——澤蘭走了,拖累多年,勿要傷心,保重身體。
寫完這行字,擱下了筆。
沈澤蘭輕闔上門,撐傘沒入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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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東吳鎮有三條路可以進出小鎮,沿著東北那條路一直走,會碰到寬闊的天女河。
河兩岸打著石樁,一條鐵索憑藉結實的石樁,架在河面。
管渡船的老頭站在船上,牽著鐵索,拿著竹竿,就能平平穩穩地把人送到河對面。
數年來,從未有過差錯。
這日上午,老頭同往常一般,坐在岸邊草亭內哼曲,哼到興頭,仰起頭,餘光卻忽地瞧見一人打著傘,朝這邊走來。
「年輕人,過河?」
他扯開嗓子,朝人問道。
「是,勞煩了。」對方回道。
老頭穿好蓑衣,戴上斗笠,拿上竹竿,引著人上船。
「年輕人,你這是去哪裡?」長年獨守在天女河,老頭嘴巴耐不住寂寞,每每碰到有人過河,總要閒聊兩句。
沈澤蘭並沒有坐在船內,他站在船頭,看著後方的東吳鎮。
看了一會,收回視線,平靜道:「去一個我該去的地方。」
老頭愣了一下,笑道:「你這個年輕人說話真有意思。」
他打量沈澤蘭,「你是……沈測的兒子沈澤蘭?不常見你出來走動,一時半會,竟沒有認出來。」
沈澤蘭笑了一聲,沒說什麼。
渡船很快靠了岸,沈澤蘭給了錢,走下船。
麒麟城輿圖顯示,麒麟城有一處名叫百眼鬼崖的山崖,山崖險峻,高達百丈,只要從此墜落,便絕無生還可能。
即便是實力強橫,飛天遁地的結丹修士,也絕無生還可能。
據傳,是因為崖底有著兇悍無比、食人心肺的百眼鬼。
沈澤蘭此次的目的地,便是百眼鬼崖。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葬身之崖。
「我亥時就收工了,你要回鎮,可得算好時間,否則就要在這裡喝風了。」雨勢大了幾分,不知內情的老頭沖他道,對方的聲音從船上傳來,帶著河流的空靈。
沈澤蘭道謝,朝百眼鬼崖走去。
他這個身體實在太不中用了,中途歇息好幾次,方才來到百眼鬼崖。
來到百眼鬼崖時,天快黑了。
百眼鬼崖上空,霧氣翻滾,猶如厚重的雲層。一股陰冷氣息從霧氣中鑽出,直往沈澤蘭臉、脖頸撲,自左肋骨開始,渾身骨頭都隱隱作痛。
沈澤蘭心知,寒氣開始亂竄了。
他拿不穩傘,此刻,也覺得沒必要拿傘了,於是,收好傘,將其放在崖邊五針松枝丫旁。
烏傘保存得很新,不該同他一般毀滅,但願有人瞧見,拿去使用。
這個念頭冒出來,他忍不住笑了,牽扯著心臟發悶。
誰會來百眼鬼崖?這傘怕是放到被松毛淹沒,也不會有人發現。
可他也沒有辦法。
沈澤蘭斂去笑意,他迎著細雨,走至崖邊,最後看了一眼這人世,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楚,便闔上眼,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