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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濯臣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回到了年幼時,他見到了娘親和秋穗姑姑。
許是太久不見,她們的臉有些模糊。
秋穗姑姑是娘親的貼身女使,可她們並不像其他的主僕。沒有外人的時候,她們就像情誼深厚的朋友一般打鬧、說笑。
謝濯臣記得,娘親和秋穗姑姑是這個世上最溫柔的兩個人。她們會一起教他寫字、給他做桃花酥餅、對他噓寒問暖。
雖自小不得父親重視,可他卻好似擁有兩個母親的疼愛。
等他長大一些,秋穗姑姑懷孕了,他總能聽到下人們議論那是誰的孩子,或嘲諷、或鄙夷。
直到娘親殺雞儆猴,將多嘴的人發賣,這些聲音才慢慢淡去。
秋穗姑姑會讓他摸她的肚子,裡面是個調皮的家伙,總是亂動,把他嚇了一跳。
她們問他,希望這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有什麼區別呢?他不懂。
娘親摸著他的頭,笑著和他說:「如果是個男孩,你就會擁有一個可愛的弟弟。如果是女孩,那你就會擁有一個可愛的……」
「妹妹!」他搶答。
逗笑了秋穗姑姑。
娘親捏了捏他的臉,煞有其事地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女孩子的話,將來也可能是你的妻子哦!」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時府里已經有了他的弟弟妹妹,沒有一個稱他心意,所以他既不想要弟弟,也不想要妹妹。
因此他日夜祈禱,秋穗姑姑肚子裡的,會是他的妻子。
後來小桃花出生了,模樣漂亮,喜歡黏他,他喜歡得不得了。
於是她成了自己生命里第三重要的人。
他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他以為永遠如此,但那日院子裡莫名其妙燃起了大火。
滿院子的人驚慌失措地逃跑,娘親一手抱著小桃花,一手拽著他瘋狂往外跑,逃出生天后回頭,發現秋穗姑姑被掉落的橫樑砸中。
幾乎所有人都在喊「夫人不要去!」
可娘親顫顫巍巍地將小桃花交到他手裡,轉身後義無反顧地衝進火場。
那天夜裡的風很大,火勢很猛,四面嘈雜。他聽不見自己的哭聲,也沒有等來她們平安的消息。
這日之後,便沒有人再視他如珍寶。
他偶爾會想,如果從來沒有過小桃花就好了。
這樣的話,每一個潮濕的夏夜、寂寥的秋日、陰冷的冬天……他都可以像大火時娘親去救秋穗姑姑那般義無反顧地追隨她們而去。
可每一次夢裡的相見,她們總會想從前一樣輕柔地拍拍他的腦袋,溫聲安撫他的情緒,跟他說:「即便我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著。你不會孤單的,不是還有小桃花陪著你嗎?」
「可是……如果她喜歡上了別人呢?」
無數次的擔憂後,他終於在這場夢裡問出口。
她們俯身將他擁抱,卻無法將他的軀體溫暖。
「不會的。」
「她會的……」
年幼的自己放聲大哭,「她會的……她會喜歡上別人,她會離開我,我不要……娘,姑姑,你們帶我走好不好……」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復。
可她們只是神情哀傷地看著他。
謝濯臣驀然睜眼。
「公子!」沈照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已經入夜,整整二十個時辰,沈燭音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她暗戳戳地將沈照擠開,自己湊上前,「阿兄?」
謝濯臣雙眼空洞,直到沈燭音的臉倒映其中。
恰好此時言子緒端著熱水推門而入,「音音,熱水來了,你現在用還是……」
「別吵,你放那就是。」沈燭音一心謝濯臣的狀況,頭也不回,聲音不耐煩。
音音。
謝濯臣腦海盤旋著這聲叫喚。
真是好生親密。
「阿兄,你還好嗎?」
謝濯臣閉上眼,片刻後又重新睜開,本已聚焦的眼睛又自覺渙散,將她模糊在自己眼前。
「若是不曾有你就好了。」
他低語。
卻一字不落地被沈燭音聽了去,她愣了許久。
屋裡陷入詭異的沉默,明明四目相對,可他卻沒有解釋。
沈燭音茫然地退了兩步。
「你怎麼了?」言子緒不明所以地上前。
沈照的視線在他們二人身上來回轉動,一臉糊塗,不敢插嘴。
「音音?」
見她沒反應,言子緒輕輕推了推她,不料她踉蹌,他著急去扶而鬆了手裡的盆。
熱水打翻一地,發出「匡當」一聲,濺濕衣擺。
響聲同時喚回兩人的理智。
謝濯臣使不上力氣,起身還靠沈照有眼力勁地扶了一把。
他望向不知所措的人,斂去所有情緒,輕聲道:「去換身衣服吧,別著涼了。」
沈燭音神色呆滯,半晌才道一聲「好」,轉身跑了出去。
「公子……」沈照小聲試探。
謝濯臣靠著床欄,半閉著眼,無聲嘆了口氣,「我沒事。」
他剛剛還在夢裡哭,央求娘親和秋穗姑姑帶他走。
可她們卻反問:「乖乖,你真的捨得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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