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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胸口已經不會疼了,早已經空了。可這時候,又如一柄尖刀狠狠地剜了下來,疼得她渾身一抖。

  她想,即便是夢,她也要追過去。

  忽的縱身一躍,從崖上跳下——

  身後潘知壽一行的聲音驚恐響起:“五小姐!”

  她恍若未聞,耳邊只有短暫的風聲。崖上的野薔薇花枝刷過她的臉頰,劃出淺淺血痕,她也渾然不覺。

  她撲落在青衣人的身上,那人竟是羸弱不堪,兩人齊齊摔倒在地。

  朱尾死死地壓著那人,厲聲道:“你是誰!”

  那人的隨從蜂擁而至,就要將她拉開。朱尾袖口一振抖出一道雪亮冷光,怒吼道:“走開!”

  “哪來的瘋女人,敢對我們勘主無禮!”

  朱尾置若罔聞,揪著那人衣襟,目如白刃,淬過絲絲血色,尖厲道:“你又是什麼人冒充他!你是人是鬼!告訴我!”

  地上人一雙琉璃般眼珠子緩緩轉側,目光落在她的發上,陡轉灰黯,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更是化作慘澹。他側過臉去,滿是汗水的鬢髮沾上了地上的泥土。

  旁邊的幾雙手又來拉扯她,被她運力震開。見他不答,朱尾一手探進他的右袖,捉住了他的手。他飛快後縮,可朱尾這幾年並不曾落下武功,手指落上便不曾鬆開,順勢而動,將他的整個右手都握在了手裡。

  軟綿綿的,柔弱無力,就像捏著一塊死肉。這種感覺詭異,卻又讓她心如刀絞。

  是他……

  是他啊……

  他用力掙著她的手,嘴角顫抖,竟是不惜受傷地掙著。這種脾氣她何其熟悉,她恨,她不舍,可終究不忍心弄傷了他,放開了手。

  他猛地一掌將她推倒在地,抖抖索索地跪立了起來。他摸到了拐杖,想要爬起來,卻怎麼也站不起來,狼狽不堪。

  朱尾涕淚零落如雨,他的每一次努力想要站起來,都像是刀子割在她心上。

  她跪著爬過去,用力抱住他清瘦的腰,臉貼在他背上痛哭了起來,淚濕青衫。

  她想叫他的名字,她想喚陌上春,可她忽然意識到,這名字是禁忌。

  從來沒有想到過還會見到活著的他。

  從來沒有想過要向他說什麼。

  可是心裡明明有那麼多的話想說,那麼多的委屈、那麼多的懺悔、那麼多的恨、那麼多的思念和愛意……

  七年……她最美好的七年,葬送在了絕望的思念里,如何償還?

  不能叫他的名字,她竟是除了哭泣,什麼都說不出來。

  “五小姐!”

  “義姊!”

  潘知壽、朱佩等一眾海庫的人追了過來,見到這一幕,盡皆驚得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他冰涼的左手握在朱尾扣在他身前的雙手上,慘然笑道:“我知道了,這就是讓我死心來了。何必!何必!何必!”

  他連嘆三聲“何必”,愴然至極。忽的用力掰開朱尾的手,在隨從的攙扶之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朱尾癱伏在地,軟軟泣道:“……你是忘記我了嗎?……”

  他卻似沒有聽見,用力道:“走!”

  旁邊內庫扈從遲疑道:“勘主,不是還要……”

  “不必談了。”他倔然道,衣上塵泥也不去拂,咬牙僵硬地邁開了步子,然而踉踉蹌蹌地走了沒幾步,忽的鬆開雙拐,左手按上心口,猛然一口鮮血噴出,濺得四周碧葉繁花之上殷紅點點!雙腿陡然一折,跌在了七手八腳扶過來的手臂上。

  朱尾驟然爬起身追過去,卻被重重刀劍擋住,只看見他面如死灰,雙目緊緊閉著,頭歪在一側,已經昏迷過去了。

  內庫眾人的目光狠狠剜過她,抬著他飛快地下山而去。

  她木然目送著那個青色的單薄影子消失在蔥蘢青枝當中,腰肢一折,白鷂一般飛掠下山,朝天姥城奔去。

  一路狂奔,徑直去了內庫的會館。足點青瓦,衣袂驚風。一進一進庭院尋過,終於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斂氣縱身,一足踹了上去。

  那道身影驟然驚覺,慌忙閃躲,可朱尾輕功高絕,他哪裡閃避得過,結結實實地挨了她一腳,被踢得撲上石桌,唉喲痛叫了起來。

  “小豬蹄子,敢踹你三哥……”

  朱尾飛指擒了他雙手反剪身後,將朱袈的一張倜儻玉面壓在石頭桌面上,怒道:“你們都知道,為什麼一直瞞著我!”她淚水潸然,哽咽道:“七年!七年!”

  朱袈連聲辯解道:“不是我!不是我!這是爹娘的意思!”趁著朱尾怔忡之際,撩足後踢,旋身掙脫出來,一指如電將朱尾點住,“小五,你冷靜些!”

  朱尾身不能動,痛罵道:“冷靜你祖宗!”

  朱袈鎮定道:“我祖宗也是你祖宗。”

  他將朱尾按坐在石凳上,嘆息道:“是,我們大家都知道。今天讓你們見面,也是我們安排的。”

  朱尾歇斯底里叫著:“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過了七年才讓我見他!爹爹當時就把他救出來了對不對!為什麼告訴我他死了!為什麼啊!”

  朱袈被她吼得退了一步,用手半擋了臉,道:“他當時雖然沒死,卻也和死了沒什麼區別了。”

  “爹爹在一個水池裡面尋到了他,被陌夫人抱著。陌夫人臟腑俱碎,他的五臟也受到震盪。我們想,應該是陌夫人在爆炸的前一刻,抱著他跳進了深水之中。水本身就可以減去大部分的衝擊,擋住爆炸的碎片,陌夫人又散去全身修為,在爆炸的一瞬護住了他的身體。所以最後那一炸,對他傷害並不致命。險些讓他活不了的,是那貼著心臟穿透肺葉的一刀。他和陌夫人穿的衣服中都有氣囊,在陌夫人死後,他們便浮出了水面。”

  朱尾大聲哭叫著:“既然救出來了,就告訴我啊!起碼讓我知道他還沒有死,起碼我還可以見到他、照顧他啊!……”

  她泣不成聲,險些背過氣去。朱袈嘆息著,撫著她的背,道:“爹爹救下他後,他整整一年都沒有醒過來。後面兩三年,情況也時好時壞,隨時都有可能死去。你在一剎海的樣子,著實嚇壞了我們,所以娘才決定讓二姐和二姐夫帶你去西洋,讓你有事情做,順便散心。爹娘擔心如果告訴了你,萬一陌上春什麼時候還是死了,你哪裡還受得住第二次打擊,只怕鐵定是要殉情了……”

  朱尾哭道:“那後面呢?後面三年呢?”

  朱袈咬了咬牙,終於還是坦陳道:“娘親其實也有私心。你到底是她的心頭肉,最小最心疼的一個。陌上春手足俱殘,這一回死裡逃生後,身子必然也大不如以往。娘親不願讓你嫁給他受苦難過,便讓我們幫你到處尋覓良人——但是你就是心如死水不是麼?曾經滄海難為水,爹娘也都是知道的,所以也並沒有強迫你。”

  “爹娘心疼你,走遍七洲八洋為陌上春尋覓靈藥,不惜傾盡萬金。——走得都是我的帳啊!爹娘說最開始就是因為我犯懶讓你去了中原,才惹出這麼大的事情來,所以這些事都罰我擔著。我當時被你拖出來說虧空敗家,還不敢為自己辯解,我容易麼我……近一兩年來他的身體終於漸漸恢復,爹娘才決定安排你們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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