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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尾盯了潘知壽一眼:“勘主就勘主,有什麼問題?”

  潘知壽搖搖頭道:“五小姐有所不知,這勘主是個不好惹的主兒,內庫中是出了名的。內庫礦脈、軍火、船務、運輸四大分庫,十三分堂,沒有哪個不曾在他手裡吃過虧。這勘主為人苛酷,不近人情,從來只勘帳務,不見外人——五小姐也是曉得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去老勘主不大管事,下頭有些錯失,上下打點打點、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如今勘主審驗嚴苛,連他人臉都見不到,如何打點?這幾年內庫裡頭的人,銀錢往來都是規規矩矩緊緊巴巴的,生怕落了口實。”

  朱尾笑道:“雲中君胸中韜略,深謀遠慮,早先設立內庫時便將庫務、財務兩相分立,正是為了約束主事者權力。勘主掌磨勘審驗之權,自然需要鐵面無私。否則要這個勘主何用?”

  潘知壽沒料到朱尾竟是讚賞之意,一時有些語塞。只是他到底老辣,又道:“話雖如此說,但是那勘主性情古怪,矜傲得很。我們過去增補或者退還商貨,在銀錢折扣上頭,很是吃過些虧。那勘主寸步不讓,連堂主的面子都不給。這回難得他親自出面談判,倒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五小姐如果能殺殺他的威風,對我們以後與內庫榷議,都是大有好處的。”

  朱尾聽潘知壽這席話說來,略略思忖,問道:“這勘主姓甚名誰?我怎的從沒有聽說過?過去的勘主,不是劉戲蟾的父親麼?”

  潘知壽見朱尾有些被他說服的意思,忙道:“這勘主姓傅,單名一個生字。其實資歷也不算淺了,是老勘主十多年前就物色上的人,八九年前開始代老勘主主事。只是當時尚無功勳,照內庫的規矩,是不能正名的。他真正擔勘主之名,也就是近兩三年的事情。”頓了頓,又添油加醋道:“這傅生仗著自己受老勘主器重,自己又是憑本事進來的,別說不把劉堂主放在眼裡,把咱們海庫都整個兒不放在眼裡!這種眼高於頂之人,如果五小姐這回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以後恐怕愈發打壓我們海庫了!”

  朱尾沉吟著,旁邊盧定前來稟報導:“五小姐,舵主,那商談之地如今還是沒有定下來。我們建議在會館談,內庫執意要在天姥山莊談,說是勘主身子不好,不便遠行。”

  潘少如聞言不由得插嘴嘲諷道:“天姥山莊離天姥城不過十幾里路,也叫遠行?這傅某人也未免太矯情了些,分明就端著架子呢!”

  朱尾嘆道:“既是兩邊都要在自家的地盤談,那便乾脆換個中間的地方罷。”

  盧定道:“天姥城和天姥山之間,有個明慧禪院。這禪院在一座小山之上,眼下正是花木繁盛的時候,清淨美妙得很,是個很好的議事之所。五小姐若是不喜歡天姥城中喧鬧,也正好去那裡住上兩日。”

  朱尾數月來,都在海上航行奔波,也確實疲憊。乍回中土,又想起許多舊事來,不免心中煩躁。便應了盧定之言,又強硬道:“倘是內庫那邊仍舊不肯讓步,就說艦船採購,減去兩成!我海庫銀錢充盈,在琉球另建船廠,未嘗不可!”

  朱尾去得天姥城外,循著崎嶇山路逶迤而上,只見花木掩映,葳葳蕤蕤;青枝綠葉之間,白牆烏瓦,果然是個出塵之所,不由得心生喜愛。在明慧禪院討了個小小禪室,靜居了下來。

  這日清晨起來,汲井漱齒,持了一卷貝葉書,步出院庭閒讀。苔色幽綠漫漫,連綿青松深竹。行至竹林之中,無意中見到一株老竹之上,刻了一首《畫堂春》,句句讀來,多年沉寂之心忽而生起萬丈波瀾,無聲哭倒在地。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作者有話要說:差點把我寫死……還寫不完傅生,傅公子啊……前面陌上春自己其實已經提過了謝謝君莫楚的雷!靜悄悄滴窩還是看到了噗噗爭取明天一定……要有進展啊……嗚嗚嗚

  ☆、番外·重逢

  五月十八那日,潘知壽等人一早便上了明慧禪院。

  一旗一槍的獅峰龍井明前茶衝出碧綠茶湯,細嫩芽尖兒狀如蓮心,甘香如蘭,太和之氣縈繞齒間。

  茶過三巡,巳時過半,內庫的人竟是還沒到來。

  饒是朱尾心境已淡,乾等了半個時辰,也不由得怫然不悅。

  潘知壽察言觀色,趁時進言道:“五小姐,你也看到了,那內庫勘主是個矜傲無禮之人,並非是屬下妄言。”

  盧定亦附和道:“五小姐,這勘主平日待我們海庫,可是比這還要輕慢上百倍。時不時便稱病爽約,手段卻從不見鬆軟,我看那病,八成都是裝出來的。”

  朱尾呡茶不語,這時一名館丁來報:“內庫的人前來致歉,說是山路崎嶇,轎輦不行,勘主只能棄轎行路,故而晚了許多。不過現在已是快到了。”

  潘少如譏嘲道:“這勘主莫非是個姑娘家不成?離了轎子,就走不得路了,真是比皇帝家女兒還金貴!”

  那館丁笑道:“大公子,小的方才遠遠瞧見了那勘主一眼,是個男人,不過長得確實是比姑娘家還漂亮。只是拄了兩支拐杖,像是腿上有疾。”

  朱尾眸光一時明滅,忽的輕笑道:“真是巧了,又遇上一個。”她喚之前隨她而來的紅衣女子道:“朱佩,隨我去看看。”

  被喚作朱佩的女子微有不滿,邊隨著她走出去邊抱怨道:“義姊,你莫非還是不死心?……要不要見著一個這樣的就追過去看是不是?……明知不可能……”

  朱尾佇立崖邊,山風戀戀,風卷塵香。

  但見崖下羊腸小道,狹窄曲折。一干人等穿枝拂葉,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蝸步而來。過了幾叢繁茂花枝,方見其中一人青衣素袍,墨發束絹,肩下拄兩支碧綠竹杖,蹣跚而行。這人步履維艱,行得兩步便要停歇休息,這一行人的速度,便是被他一人所拖累。

  這人在她數丈之下,看不清面容。可是身軀瘦削挺拔,宛如冉冉孤生之竹,峻傲之氣,卻又令她覺得萬分熟悉,心中戚戚,悵然若失。

  她耳力極好,聽見崖下人憂慮道:“勘主,你不能再走了。還是我背你上去吧!”

  那青衣人拄杖止步喘息了一會兒,低低道:“不必。快到了罷?”說著,便仰頭向上望去——

  目光膠著在一起,朱尾一瞬間只覺得天地間風都靜止,雲都靜止,萬丈潮水浩浩退卻,紅塵世間風雲剎那變幻,滄海桑田。

  這一眼萬年。

  這低啞聲音,這眷念容顏,多少次夜來幽夢,淚濕寒枕,多少回山窮水盡,腸斷天涯。

  那一天她跑出了一剎海,從此一直逃一直逃,直直要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去,要逃離那一場巨大的、無盡的黑暗夢魘。

  她孤身踏遍千山萬水,碧海長天,她從不敢停下來。她害怕停下來就會憶起,憶起便是肝腸寸斷、蝕骨絕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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