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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中有女子聲音清曼,“開城門吧!”
卒長不敢違背,一溜小跑到了車前,只見簾幕微啟,黑暗中只見兩道女子的剪影,正中那位側身接過那腰牌,她頭上一支金釵顫巍巍閃著冷光,雙目接觸,仿佛有兩道重異漩渦,要將人拖入無盡虛空。
他手一哆嗦,幾乎將腰牌掉入泥水之中,低下頭再不敢多看,只是揮手示意手下開了側邊的城門。
車駕如風而過,只拋下一句話,“只是宮中密事,汝等若是宣揚出去……”
未盡的威壓,讓在場幾人點頭如搗蒜。卒長聽著那陰沉地聲音,心中卻升上了一道不吉的預感。
……
寶錦沉默地坐在車中,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只是一瞬,車簾被掀了開來——軌轅之下滿是泥漿和亂糙,顯然已經到了那片荒野之中。
她不復平日地鎮定,閃身從車上躍下,一手攥了許尚宮,大步朝著遠方而去。
沈浩在一旁掌著一盞燈,雙手的青筋也現了出來——他心中也很不平靜。
宮裙的下擺在黑暗地泥地上摩挲,早已滿是泥濘,閃電照亮了寶錦的臉,蒼白幾近虛幻。
這一瞬,暴雨如瀑,兜頭而下。
泥糙被雨打得歪倒,簡陋的墓穴和朽壞的蓆子被狂風暴雨蹂躪得面目全非,一具具白骨冷冷地裸露在天地之間,半腐朽地粘膩皮肉下,蟲鼠受了驚嚇,正在瑟瑟蠕動。
寶錦的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這一切,下一瞬,她低叫一聲,揮開沈浩手中的傘,跌跪在泥濘與污穢之中,劇烈地咳嗽著。
那麼美麗驕傲,如中天之日的姐姐……就這樣,含著怨憤,長眠在這黑暗污穢之地?!
她咳嗽著,撕心裂肺地乾嘔著,滿身都染上了污泥也渾然不覺。
許尚宮顫著步子跟了上來,她四周搜尋著,終於肯定了一個角落,啞著嗓子道:“就是那裡。”
寶錦踉蹌著撲了過去看著那淺淺的新土,顫抖著伸出手拂開,出現在眼前地,是一段斷骨。
她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凍結成冰——
那斷了地上肢中指上,竟是一個熟悉的玉制扳指!
她狀若瘋狂地要再挖,一旁的沈浩再也看不下去,用劍替她掘了下去。
這裡,埋得很淺——或者丟棄的人根本不曾用土覆蓋,在昏黃如豆地燈光照耀下,一具被斬斷了四肢地屍身終於出現在三人眼前。
被兵器斷開的四肢散落在周圍,那中間的身軀呈扭曲翻滾狀,仿佛生前最後一刻,忍受著天地間最大的苦痛!
腐朽地味道中人慾嘔,寶錦卻不管不顧,俯身抱住那扭曲的屍骨,眼淚終於流出來。
大雨打在她的臉上,肆意流淌的,也不知是雨,還是苦淚——這一刻,她才終於死心,真正地意識到,那個強大的、無所不能的姐姐,自己唯一的血脈羈絆,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她緊緊摟著屍骨,喃喃道:“姐姐……我來接你了。”
轟隆的雷聲從天宇響下,照亮了這依偎在一起的姐妹。(未完待續)
帝錦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斷情
豪雨繼續肆nüè,天地仿佛被這洪流充滿,夜幕時而被閃電點燃,露出陰慘而神異的火光。
寶錦脫下外袍,緊緊裹住那具白骨,一動不動地跌坐在泥地上,全身上下濕透了。
一旁兩人想上前勸,看入她死寂空茫的眼神,又覺得不敢。
沈浩想起故主,心中痛楚更深。雖然早有預感,真正看到這慘不忍睹的一幕,他幾乎也要瘋狂了——
“就算成王敗寇,也該給予皇族的體面死法,這樣的折辱,實在是——”
他趁都著說不出話,手下用勁,竟生生將劍鞘捏成了兩片薄鐵,手狠狠撞在刃上,頓時鮮血淋漓。
“混帳!”
他低聲怒罵道,恨不能肋生雙翼,穿越這無邊雨幕,深深宮闕,將那偽帝碎屍萬段。
許尚宮顫抖著向他示意,只見寶錦呆呆坐著,似乎正在跟屍骨喃喃說話。
沈浩深吸一口氣——死者已矣,不能讓活著的傷心地瘋狂,他上前替她撐起傘,想要扶她起身,“殿下!您醒醒!這血海深仇還等著你去報呢!”
“血海深仇……”
寶錦地重眸無意識的轉動著,她低聲重複著這一句,蝴蝶狀的肩胛骨微微起伏著,卻是再也流不出眼淚。
大雨之中,只見她緩緩抬起頭,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要穿透這茫茫雨幕,去到那幽冥黃泉之地——
“姐姐,我先前錯怪了你,對不住。”
她喘息著,任由雨水嗆入肺腑,“你希望革新弊政,希望能覓得一心人,這才錯信了這個涼薄負義的男人……”
她的喘息越發尖利,幾乎痛入骨髓,“可是我,又比你好多少呢……”
她抬眼望向天幕,粗暴的雨柱打中眼眶,痛得幾乎睜不開眼,可這近乎自nüè的痛意,卻也絲毫不能讓它和緩半分——
“我居然,重蹈了你的覆轍。”
“殿下!!”
一旁兩人再也無法坐視,一齊搶上前把她攏入傘下,又拿了罩袍等物蓋上,寶錦盈盈地望著他們,忽然飄忽一笑,推開了所有。
素色中衣在泥濘中飄飛,雷電和暴雨在天地間咆哮怒吼,卻也抵不過這白衣勝雪,煢煢而行。
在兩人的驚呼聲中,寶錦抱著姐姐的屍骨,蹣跚著走向馬車。
眼睛……逐漸被雨水浸潤……模糊得看不清楚……也不想看清楚
腳下有什麼刺穿了絲履……卻感覺不到痛……
這荒野遍布亡——魂……卻還有誰在乎?!
寶錦渾渾噩噩地走著,腦海里全有萬千畫面流光飛舞,一時生成,一時湮滅……
姐姐的絕美笑容,眉宇間的睥睨飛揚,談笑中果敢決斷……以及那最後的依依不捨,最後的深深一眼……
這樣的幻景,卻被一道熟悉的面龐生生插入,那熟悉的笑容,冷峻而溫柔,仿佛千萬年寒雪中的一抹日光,照得自己心旌沉醉。
漸漸的,那笑容逐漸化成陰森詭秘,那人拔出劍,滿眼都是嗜血之意,隨著雷電的轟隆聲,姐姐地微笑頓時化成齏粉——
“不要——”
寶錦慘號道,再也忍耐不住這錐心之痛,天旋地轉之下,一頭栽倒在地上。一些,馬車載著三人,朝著回程而去。
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垂著頭,任由水滴把地氈浸濕。
寶錦終於醒了過來,卻仍是抱著屍骨不撒手。
“許尚宮……”
鬼使神差的,她居然開口了。
許尚宮忙活了一夜,疲倦得受不住了,正在上下眼皮打架,聽這淡淡一聲,身子不禁一顫。
“殿下,留得青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