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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黛眉深凝,望著平靜無波的水面。想起那裡曾有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卻在瞬息之間化為烏有,心中不禁打了個寒戰。怒意之外,更生出無限驚疑。
“難道竟是誰有移山填海的鬼神之能?”
她暗忖道。想起侍衛來報,皇帝下落不明,心中陰霾更深。
“你們作死嗎?!竟沒有貼身跟隨萬歲,這是何等大罪?!”
何遠又是惶恐,又是大怒。正要再罵,皇后咳嗽一聲,示意他少安毋躁,卻是放緩了語氣,道:“這裡人多口雜,你們且隨我回院再說。”
回到了行在之處,侍衛中有冷靜伶俐的,便一五一十地將方才地奇景說了,言語之間仍是不能置信。
皇后沉吟半晌。道:“這並非是人力所能為的,但鬼神之說又太無稽----你且去取這裡的地方志來看。”
後半句,卻是對何遠說地。
何遠正一頭霧水。卻聽皇后道:“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就這麼沒了,這池水有蹊蹺。”
何遠領命。正要出門。卻與琳兒撞了個滿懷,後者未及和他計較。氣喘吁吁道:“娘娘,方才清點人數,發現萬歲那個貼身侍女也不見了。”
“那個姑墨公主?”
皇后低喃著,鳳眸之中光芒幽深,仿佛別有意味。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寬闊典押的宮室中只剩下她和何遠,皇后有些疲憊地揉著太陽穴,很是傷神,“平白鬧這一出,要是傳揚出去,弄不好就要天下大亂……”
何遠頓時心領神會,“娘娘勿要擔憂,微臣馬上就去把知情地侍衛都調到內苑,保管外面聽不到一絲流言蜚語。”
皇后微微點頭,“要緊的是快去查到萬歲的下落,你先去吧!”
何遠出了院門,想起自己要去查那汗牛充棟的地方誌異,心中暗暗叫苦,但想起皇帝失蹤,自己要承擔的責任,頓時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停留,匆匆去了。
寶錦幽幽醒來,只覺得眼前光暗冥迷,呼吸也很不順暢,她勉強睜開眼,卻覺得渾身酸痛不已,剛想動彈,只聽見耳邊有人低聲道:“你被水嗆傷了肺腑,不要亂動。”
這聲音非常熟悉,寶錦昏昏沉沉地神智卻有了幾分清醒,“皇上……”
她這才發覺,自己正被他但手緊緊抱在懷裡,腳下所踩的,竟不是陸地,而是……一片汪洋!
水浸到了她的腰間,卻生生被皇帝提到著懸空,皇帝另一手以玄黃絲絛腰帶掛住上方的岩石突起,實在是驚險萬分。
“這裡是哪裡?”
“朕也不知道……”
皇帝苦笑道,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響起,很是沉悶。
寶錦勉強打量著四周,只見腳下一片是水,蒼穹上方依稀有一道光線she下,只是開口很小,僅有人手指粗細,其餘全是黝黑的岩石。
“看這景象,我們大概是在哪座山的腹地里,只要打穿上面那個洞,就能出去了。”
話雖如此,皇帝的神情卻十分清冷凝重。
寶錦的面色也蒼白異常,“這裡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要想著力挖掘都不可能。”
“是陳謹那廝做地好事!”
皇帝面露殺機,沉沉道。
“朕居然會以為他是貪生怕死之人,實在是有眼無珠!”
他很是悔恨地,手中用力,被腰帶系住的岩石簌簌作響,石屑不停下落。
寶錦嚇得魂飛魄散----她素來就畏高,下意識的,她抱緊了皇帝,顫聲道:“小心!”
“目前仍是無妨……我地內力還能支持幾個時辰,可這樣沒吃沒喝的,若是無人發現,只怕是凶多吉少。”
皇帝地聲音冷靜而殘酷,仿佛說地是與己無關之事,聽不出半點焦灼。
“你一點都不擔心?”
寶錦見他不再稱“朕”,也開始你啊我的亂喊---反正目前誰也顧不上計較這個。
“說不擔心,那是騙人地,可我遇到的九死一生的場面太多了,已經習慣了。”
皇帝平靜地回答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塵
“萬歲戎馬征戰,想必也是驚險萬分……”
寶錦口不對心地敷衍道,黑瞳中閃過一道恨意。
皇帝卻恍然不覺,他搖頭嘆息道:“在我起兵之前,我就在黃泉跟前走過好幾個來回了----我家鄉雲州土地貧瘠,富者廣有千里,貧者卻無立錐之地,只能冒險下洞採礦,一旦地陷山崩,便是死不見屍。”
他緩緩說著這世間慘景,聲音平淡無緒,在這上不著天,下不及地的幽暗中聽來,卻讓寶錦心中生寒。
“我其實也是出身世族,父親早早亡故,族中叔伯為了奪產,便讓人牙子把我擄去,隨意賣進礦洞裡……那時候我才七歲。”
他輕輕嘆息,冷峻的聲音仿佛風一般在寶錦耳邊吹拂,“那洞裡可真黑啊,沒有水,也沒有任何食物,無數光著脊背的壯漢把一筐筐煤石從隧洞裡遞出去,才能換得一個半個饅頭,他們彼此之間如野獸一般爭奪這口糧。我一個七歲的孩子,卻是連半口也爭不來,最後,我餓得連煤石都拿起來啃,終於昏厥過去……那時候,我以為自己真要死了。”
他居然輕輕笑了起來,笑聲帶著抑鬱和傷感,簡直不象是他平日,“當我醒來後,也是在這樣一個透著光的亂石洞中,身邊橫七豎八躺著的,都是那些挖窯人的殘肢----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窯洞又塌陷了,只有我幸運地揀回了一條命。”
“我那時候聞著身旁的屍臭味,在那暗無天日的洞中,憑著一雙肉掌挖了五個晝夜。十個指頭都鮮血淋漓,這才從洞裡爬了出來----那五天五夜,我吃的都是那些人手裡殘存的食糧。哪怕染著血,沾著人肉地碎屑。我都一點一點的嚼碎了吃下----要是再出不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對那些人肉下手。”
寶錦聽得心神震撼,胃中一陣翻攪,想要吐,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曾進食。只剩下一點清水。
她簡直無法想像這樣的事竟會在朗朗乾坤發生,雲州她也曾去過----她地母后也是方家遠支,世族們儒雅風趣,家中雕粱畫柱,夜宴高歌,比之京城也毫不遜色,卻哪曾想到,在那黑黢黢的地下,竟有這般卑賤如泥塵地血淚辛酸!
黑暗中。只聽皇帝咬牙道:“在那個活地獄鬼門關走了一遭,我才知道那些王侯世族們是怎樣地陰險狠毒,糙菅人命。人們都說景淵帝乃是不世聖君,可她即位後。卻也對民間疾苦不聞不問。甚至對世族占地逼死人命也報以默許----十六歲那年,我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夥伴終於揭竿而起。做了朝廷口中的叛匪。”
“再之後,九死一生的情景就多了,我們幾乎是提著頭行事,豁出了命,倒也闖出不小的名頭----後來,一個倔強而神秘地女子也加入了隊伍,她身手不凡,隔三差五總能弄來不少兵刃糧糙,大家都說她對我有意,也頗多戲謔打趣,只是後來,我才知道,她原來,竟是雲方家主的女兒,雲州最大門閥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