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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還好?」
鄔長筠點點頭:「我結婚了。」
李香庭眼裡盈滿了溫暖的笑意:「恭喜。」
「是個外科醫生,等有空的時候帶他給你看看。你在滬江待多久?」
「五天,後天走,去重慶。」
「這麼急。」
「經費有限,去重慶可能會待久一些,要給政府報告研究成果。」
「看來工作挺順利。」
「今年漸入佳境,寺里又來了兩位老師,合力摹出很多成品,所以帶給人們看看。」
鄔長筠看他稜角分明的臉,比從前硬朗不少:「你瘦了很多。」
「之前身體不太好,最近還胖回來一些。」他雖消瘦,但不顯一點兒凶態,仍舊藹然可親,僅僅待在身畔,便讓人如沐春風,「你不拍電影了?」
「不拍了,專心唱戲。」
「傳統文化需要傳承,是好事。」
「要聽嗎?」
李香庭微微搖搖頭。
「三七年我去法國,見了戚鳳陽。」
聽到這個名字,李香庭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她還好嗎?」
「很好,漂亮、自信、獨立,畫也賣的不錯,為抗戰捐了不少錢。」
李香庭欣慰地頷首。
「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面。」
「有緣自會見的。」
兩人聊到很晚,從日常小事說到風土人情,再到佛法……
夜黑風高,李香庭不放心鄔長筠獨自行路,送人到家門口才離去。
這一片別墅他很熟,兒時有個舊友住在附近,離俗世舊居也不遠。
李香庭來到從前的李家院外,看裡面燈火通明,院牆樹木,還是從前的樣子。
漫長的三年,好似轉瞬之間。
良久,一位金髮碧眼的婦女拿著食物走出來,她以為是要飯的,最近總有流浪漢在附近找吃的,走近了,才發現是位出家人。
她雖是基督徒,但仍對其他宗教保持尊重,將面包遞給他,用中文道:「請用點食物吧。」
「謝施主好意,出家人過齋後不入食,我只是路過。」李香庭合掌朝人鞠了個躬,「阿彌陀佛,願施主廣結善緣,六時吉祥。」
剛走不遠,他忽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可再醃髒,為人子,也識得父容。
他走近,來到躺在地上休息的流浪漢身邊,跪坐下去,將自己的僧袍脫下,蓋在他的身上。
李仁玉猛然驚醒,抖了兩抖,看清眼前和尚面容,愣著不說話。
「爸。」
聽到他的聲音,李仁玉忽然憨笑起來,用烏黑的手去摸他光禿禿的腦袋。
「爸,是我。」
李仁玉還在戳他的腦袋。
李香庭看他神志不清的樣子,輕輕拉住他的衣袖:「你還認得我嗎?」
李仁玉猛地縮回手,藏滿污泥的長指甲抓了抓手背,唇線緊抿,嚴肅地盯著他,忽然又傻乎乎樂起來:「光頭。」
李香庭瞧他無邪的笑容,也跟著微笑:「這裡冷,跟我走吧。」他握住李仁玉的手,將人拉站起來,才發現他的右腿站不穩,頭頂也少了一大塊頭皮,疤痕駭人,像是被炮彈炸傷。
李香庭悲憫地俯視傷痕累累的老人,理了理他蓬亂的頭髮,拾上墜落在地的僧袍披於其身,扶著一瘸一拐的父親往住處去。
李香庭和吳碩近日住在孟宜棣的書店。
這家書店關門很久了,戰爭剛爆發的時候,孟家老小搬遷到香港,不料途中長子慘死於炮火,孟宜棣雖學的音樂,向來風花雪月慣了,但也不得不繼承家業,投身生意場。
書店除了五花八門的書,還收藏了許多稀奇小玩意,常年無人打掃,蒙了一層灰。
孟宜棣本要帶他回家中居住,也好有個照應,但李香庭不想再麻煩人,便到書店二樓暫歇腳,房間雖亂而小,但有一遮風避雨處便足夠了。
吳碩還沒回來。
李香庭帶李仁玉來到二樓,燒了點水想給他擦擦身子。
剛端上盆出來,見李仁玉坐在床邊啃吳碩昨晚買回來、未吃完的素包子。
李香庭將盆放在地上,脫去李仁玉殘破不堪的鞋,巨大的異味撲面而來,他握住烏黑冰涼的腳,放入溫水中,輕輕揉搓,清澈的水立馬變得渾濁。
泥沙沉了一底,李香庭又去換上一盆溫水,給李仁玉泡著,接著用濕熱的毛巾幫他擦臉。
李仁玉不想擦,推開他,指著牆上掛的小提琴傻笑。
李香庭捉住他的手,仔細擦拭。
他看著父親粗糲的掌心,曾經就是這雙手,揚著板子、揮著鞭子一下下打在自己身上,也是這雙手,買賣鴉片,迫害了無數百姓。
在寂州時,鄔長筠曾給自己來過一封信,講到李仁玉沒有判死刑,被派到軍服廠做勞工,他不知道李仁玉後來去了哪裡?又是怎樣在戰爭中存活下來?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
所造惡業,應受惡報。
原因不重要,過程也不重要了。
李香庭將被子蓋到他腿上:「這些年,我日日夜夜誦經為你贖罪。」
李仁玉玩起枕頭來。
「放下過往,跟我去寂州吧。」
李仁玉忽然揚起枕頭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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