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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這是鎮上最好的酒,比不得長安城的香瓊玉液,可是不易醉,我能陪你喝上一杯。”

  她端起兩隻酒杯,輕輕互碰了一下。“叮噹”一聲脆響,將一杯灑在墓前,一杯送到了唇邊,淺酌了一口。

  山林里的樹木繁雜,墓的周圍有些竹子,已是長出翠翠的新葉來,風一吹,便有清新的香氣傳來,她閉著眼睛吸了口氣,將杯子裡剩下的酒水全數飲下,放下酒杯,伸手去摸那打磨光滑的墓碑。

  “我本就不是屬於這裡的,可是閻王既然錯送了我到這裡來,便是冥冥之中註定好了的,我註定了是要做娘的女兒,做大哥和二哥的妹妹,我很知足也很慶幸。當然這世上前不總是好事,我們都歷過不少磨難,你瞧,若遺玉還是那個痴兒,許就不會發生後來這麼多事,可是我來了,這一切就都變了。”

  “實際上,我並不是個十分堅強的人,每次身處險境,我也會害怕,也會無助,可是在這之前,我從沒有一次想到過放棄,因為我知道,按著我的性子,一旦我怕了,崩潰了,就再也爬不起來,只能做個累贅。那天看著你被火海吞下,我是第一次那麼接近絕望,娘被帶走了,二哥失蹤了,可是最起碼,他們都還活著不是麼。”

  她原本平靜的聲音,說到這裡,帶起了些許哽咽,吸了吸氣,才繼續道:

  “我知道,你不贊同我與他的事,可是你終是沒勉強我。我真的需要他,不論是因為他對我的好,或是他在我差點崩潰的時候拉了我一把,又或是為了日後——我都需要這個人,你放心,你提醒我的三件事,我都牢牢記得。優柔寡斷,你頭一次這麼說我的時候,我還沒有想到,因為它我會失去什麼,可是人一輩子有那麼一件足以後悔終身的事便足夠了,我不想再做個優柔寡斷的人。”

  “我一直都在求全,以前,我想要咱們一家人不受欺負過上好日子,卻不想你涉足長安城的泥潭,我想要維護我的尊嚴,又不得不對權貴低頭,我想要同他在一起,卻又思慮著他皇子的身份。然而這世間許多事,安有雙全之計?”

  這一句,不是疑問,不是反問,而是清清楚楚的自嘲。

  “其實,得失之間,往往不可能平衡,選擇了一個,便要棄掉另一個,做自己最想做的,選自己最想要的,這樣至少不會後悔。說到這裡,大哥,你信里的意思,我都清楚了,只是說句話,你可別惱我——這十幾年你唯一求我的一件事,我是做不到了。”

  像是怕他生氣,她纖細的手指撫摸著墓碑,輕聲道:“這個月十五一過,我們便會離京,此去西南,是為找些稀缺的藥糙,我會到南詔一行,查詢娘親下落。至於他是怎麼想的,我眼下還不確定,但是我總會弄明白的。他不是那個魏王,若他無意,他亦不會落得那般下場,若他有心……”

  她聲音實在輕極了,恰有一陣晨風吹來,將其拂去,直到她扶著墓碑站了起來,語聲也已斷掉。

  沒叫遠處的侍女,她自個兒將供香的飯菜收拾了,又看了一眼那光滑不見半個名字的墓碑,提著籃子離開。

  唐律,刑篇,第四十三款有言:故殺士族之兇徒,死後官置,葬無名刻,有違例修墓刻碑者,當以掘出。

  ……

  魏王府書房門外的侍衛看著氣沖沖走出來的杜楚客,相視一眼,都在心裡好奇,進去時候還笑哈哈的杜大人,是在裡頭吃了什麼癟。

  阿生撿起被撂在地上的文折,吹吹並不存在的灰塵,扭頭對冷眼看著他手中的李泰賠笑道:

  “主子莫要怪杜大人,他這是一時腦子轉不過來彎,才會失了風度。”

  李泰沒接他的話,從筆架上取了一支毛筆,在松花硯中蘸了些墨,提筆給雍州的下屬寫起了指令,就像是方才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般。

  阿生乾咳了一聲,猶豫來猶豫去,方才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主子,這請旨一事,您同小姐說了嗎?”

  “今日她回來,本王自會同她講。”

  果然是沒說,阿生乾笑,道:“那便好,主子,屬下多一句嘴,這事兒您是先同她商量一下為好。”

  第423章藥房小談

  “您今日的公文閱完了?”遺玉握著藥杵,一邊碾磨著缽中的藥糙,一邊疑惑地看著一盞茶前找到頂樓藥房的李泰。

  她是吃過午飯才從龍泉鎮回來的,剛過中午,聽阿生說李泰在書房處理公務,她便上樓去泡在藥房,可沒過半個時辰,他便找了過來。

  “嗯。”

  長桌上擱著七八張攤開的油紙,裡面放著各種簡單處理過的藥材,有的一樣,有的不同,李泰撥了撥面前的一份,問道:“這是做什麼的?”

  “咱們尋藥材,不是要到西南山林里麼,春夏多毒蟲,因氣味同當地人有殊,最是愛叮咬異地人,這藥方是驅蟲用的,碾磨鍊蜜後,製成滴丸,隨身帶著,可以防蟲,只要帶足了分量,就是厲害些的蠍子和蜘蛛也不會近身的。”遺玉手上動作未停,仔細同他解釋道。

  李泰前天和她講明,要借了《坤元錄》巡遊的機會,遠行一趟,到一些秘地,幫沈劍堂他們尋找稀有的藥材。

  這話說來有些遠了,現今唐代,在醫術方面,雖有幾名冠有神醫之名的大夫,但多隱世,像是以煉丹為天子厚待的藥王孫思邈,又或是有怪癖,像姚不治那樣上門不治的。

  因此,不可能將神醫掛在褲腰帶上隨行,不論朝堂還是江湖,對於藥材的需要,都變得緊缺起來。像是行軍打仗,需要的止血藥,這是常見的。

  而名貴一些的金瘡藥和解毒藥,有時是能挽救一名高手的性命,在這武力持重的年頭。說實話,在暗地裡,雙方拼鬥,一名武功高手,卻是比一個只會賣弄風騷的文人要值錢十倍百倍。

  可名貴的藥物之所以名貴,便是因為它們多少摻雜有稀有的藥糙,就遺玉從李泰尋來的醫書上所知,像是上等的金瘡藥,需上等硃砂、麝香、梅花片兒、淨辱香、紅花、沒藥、血竭、粉口兒茶等,十幾味上等的藥材還不夠,這只是能做出一般的止血金創,想要生肌活骨,需得加一味名叫川露的藥糙,僅在五月五日午時正午,朝陽研成細粉,以黃蠟封口,存滿十五日,才會生效。

  藥材的重要性不容忽視,可是稀有的藥糙,諸如川露,乃至稀世的藥糙,諸如製作夢魘解藥的不見糙和寄夢荷,又豈是隨處可見的,它們有的只在一些書雜上留下痕跡,有些只被隻字片語提到,絕非常人能尋能得的。

  單看李泰身為皇子,卻願同沈劍堂拉入伙去尋藥,也許其中有情義的成分在,不能否認的是,這也反映了藥糙的重要性。

  於是,遺玉思量過後,便答應與李泰同去,一來可以順路打聽盧氏的下落,二來,她恰好也缺不少稀罕的藥糙,尤其是製作知夢散的一味主藥一一落葉為霜。

  這是一種生長在山谷里的樹木,聽名字古怪,既不像是藥糙,更不像是毒藥,她仔細琢磨了背誦下來的錦繡毒卷,上面說這落葉為霜,身為常青木,一年四季生葉,但也再不斷落葉,它的葉子長在樹上時候是綠色的,可是自然落下,用不了半盞茶的功夫,便會成了雪白,如此,方才有這落葉為霜之名,倒是貼切。

  自上元節得了盧智一封遲來的書信,揭出不少隱秘,她便沒一開始那般迫切要制出知夢散,可卻沒放棄過,要從扶搖嘴裡敲出些東西來,哪怕是一星半點,都對她大有用處。

  況且知夢散這種東西,本身就是難求之寶,若她有幸能找到落葉為霜,多做幾份出來,關鍵時候,必是會有大用。

  “驅蟲的,可是試過藥效?”李泰問道。

  他們這次要去的,是幾處人跡罕至的地方,倒不是說那裡沒有人煙,而是當地多為未開化的山民。往年他們到各地去尋藥,不但要同這些山民打交道,對付山林里的野獸,最叫他們避無可避的,防不勝防的,卻是蚊蟲。

  “嗯,這藥方是姚不治留給我的,這裡還有一瓶他送我的成藥,”遺玉見他感興趣,便停下手上的話,拿帕子擦擦手,走到巨大的藥櫃邊,在暗格里摸索出一隻抽屜,裡頭裝的有姚不治送她的東西,也有她自己這段時間做的比較成功的藥物。

  “喏,就是這個。”找到那驅蟲丸,她將小瓶放在李泰面前,搔搔耳垂,道:“我做不來他這麼好,幾十顆放進香囊裡頭隨身帶著才有效果,若是有他的本事,便不用那麼麻煩了。可惜他留給我的不多,咱們去的人多的話,一兩天就用沒了。”

  李泰拿了藥丸和一包她配的藥材,走到窗台附近,過了半晌,又回來坐下,便盯著她看起來。

  “怎麼了?”遺玉拿袖子蹭了一下臉,納悶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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