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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畔風聲呼嘯,她看不到身後的人,只能看到攬在自己腰間的瘦骨嶙峋的手臂,和那身烈烈的寬大黑袍。

  不知為何,眼中忽然就蓄滿了淚。

  他能來,只有一種可能;他不能來,卻有無數種阻礙。三年,十五年,那麼多艱難險阻,但終於還是都安然過去了,他就在她身旁,真實的,觸手可及。

  一直過了黃河、看不見邙山了,他才落地將她放下。她低頭悄悄抹了抹眼淚,展開笑顏:「卓……」

  「卓兄!」

  另一個聲音打斷了她,那麼熟悉的嗓音和語調,連話語中包含的細微情緒都一模一樣,讓她幾乎以為是自己在說話。

  接著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神情,仿佛就是鏡中的自己。

  ——是她,又不是她。

  那是小玉,十九歲的小玉。

  二三•月眚

  太行以東河北一帶本就不如關中富足繁盛,經過數年戰亂,官軍和叛軍往復拉鋸,早已荒蕪凋敝,常常百里不見人跡。入夜後,菡玉和小玉才在定州恆陽境內找到一處尚有人居住的鎮甸,投棧住下。

  客店老闆一見二人十分驚奇:「兩位……是孿生兄妹吧?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像的兄妹,就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進了房間小玉不平道:「為啥他就認為你是男的,我是女的?難道我不夠瀟灑、不夠風度翩翩?」

  菡玉笑了笑:「男女舉止大有不同,我扮了十幾年了,你才幾個月?」

  小玉道:「我不信,一定是我的衣服樣式不好,像女人。明天咱們換著穿,看他還認不認得出來。」

  菡玉笑道:「我穿的還不都是你的衣服。身上這件我穿了好幾天了,全是土。」

  小玉道:「這兩天天氣幹得很,現在換下來洗一洗,晾在窗邊,明早就幹了。快快快脫下來。」說著就來扒菡玉的衣服。脫下來一抖,果然飛了一屋子的灰土。小玉皺眉道:「白衣服就是愛髒,這黑燈瞎火的還不知道能不能洗乾淨。」

  菡玉撣了撣袖子上的灰,漫不經心地問:「小玉,你以前不是愛穿深色衣服的麼,什麼時候都換成白的了?在外行走還是深色的方便。」

  小玉一頓:「我……我以前就愛穿淺色的呀,娘給我做的那件衣服不就是白底繡淡青的花?我穿了五年呢,後來實在太小穿不進了才換的。」

  菡玉應了一聲「哦」,走到臉盆架子前盥手擦臉。小玉默默地收著髒衣服,一時兩個人都不說話,只聽到淋瀝的水聲。過了許久,小玉忽然問:「那你呢?你為什麼喜歡穿白衣服?」

  她為什麼喜穿白衣?菡玉手下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地擰手巾:「我不喜歡,只不過剛入朝時假扮世外高人,穿一身白衣更像那麼回事罷了。後來穿多了就習慣了。」

  ——也許還有些微的原因來自於,某天夜裡她只沒穿外衣,不慎被他撞見,他說:「你穿白的更好看些。」

  小玉吐舌道:「我也是修道之人嘛,師父說我穿一身黑活像個飛賊。可惜換了白衣還是學不來他老人家那種仙風道骨,反倒為濯衣漿洗所累,唉!」偷瞄一眼菡玉,見她臉上毫無笑意,自己也笑不出來,低頭抱著髒衣服準備下樓。

  窗邊忽然響起輕微的叩擊聲,小玉喜道:「卓兄回來了!」衣服隨手往身邊桌上一放,推開窗戶,就見黑色的影子往南面出鎮方向掠去。她一隻手撐在窗台上就想從那小小的窗格里躍出去,想起菡玉,回頭見她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手巾濕嗒嗒地握在手裡。「你……不去嗎?他一定有重要消息帶回來。」

  菡玉搖頭:「我……不能靠近他的。」過了片刻,小玉還站在窗邊看著她,又說:「你去吧,反正都一樣。我正好留這兒把衣服洗了,分頭辦事,省時省力。」

  小玉遲疑了一下,轉身從房門出去下樓,走過她身邊時側過頭看了一眼她的手,小聲說:「你的袖子濕了。」

  菡玉低頭一看,水從手巾里滲出來,順著胳膊一直流進袖管里。她胡亂擦了擦手,抱起那堆髒衣服,下樓向店家借了木盆和皂角,到院中井邊打水濯洗。

  院子裡沒有燈,月光也昏暗不明。她摸黑搓洗,也看不清哪兒是哪兒,一不小心就把衣服撕了個口子。拎起來到屋內就著燈仔細一看,那件衣服是小玉穿的,肩上早就開了線。她原先四處行走時,也經常衣服破了個大口猶不自知,有時碰到善心的婦人幫她補一補,碰不到就隨它那麼破著。

  這一點小玉倒是和她像了個十成十——不,不應該說像。她就是她,二十歲時的她,同一個人。

  所以她的心思,她也全都知道,一如當初自己的心思。

  別人……應該也是一樣的。

  洗到一半,小玉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果然非同一般:「史思明死了。」

  菡玉只應了一聲,仍然低頭自顧自地洗衣服。小玉問:「你都知道?」

  菡玉一邊搓衣服一邊道:「他原先就是這時候死的。不過我知道的事已經不作準了,安祿山不就早死了三年多,還是死於親子之手。」

  小玉道:「史思明和安祿山一樣,也是被自己兒子殺了。」

  菡玉這才抬起頭,也頗覺意外:「被兒子殺了?哪個兒子?」

  小玉道:「當然是史朝義。」把前後原委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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