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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菡玉對他一笑謝過,下馬搬開坊口的柵欄,把馬系在坊門柱子上,徒步入內。

  虢國夫人府的鐵門匾猶在,半邊耷拉著掛在燒焦的門楣上,不知被人潑了什麼深色的污物,匾上的金字都看不清了。旁邊相府大門則完全被焚毀,只剩下一堆焦黑的瓦礫。

  相府內已經沒有一棟完整的屋舍,牆縫泥堆上鑽出一叢叢的野刺槐,雜草遍布。她只能憑著記憶中的方位在廢墟草叢中穿行,往日走過無數遍的道路也被磚瓦泥土掩埋。

  進門後左拐,穿過一條自南向西的九曲迴廊,是她走得最多的路線。後來書房和她的院子間加了門,須從花園裡繞過去了。現在那彎彎曲曲的迴廊還能看得出個大致的形狀,書房屋舍卻被草木掩蓋,黑暗中只見微凸的輪廓,如同荒棄的墳冢,過往都在那裡埋葬;花園裡的荷塘早已乾涸,池底的泥沙曬出一道道錯綜的裂紋,像一張巨大的歷經滄桑的臉。

  人非,物亦不是。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過去一年了;又過得這樣慢,竟然才過去一年。

  她茫然地穿過枯池,走到中央半沒在泥里、碎成數段的石鶴石蓮旁。池中沙子淤軟,她似乎踩到了一塊尖銳的石子,把腳挪開,卻看到泥中有隱約的白光一閃。她蹲下身去,把泥沙撥開。

  那是一塊破裂的玉佩,雕成蓮花形狀,邊角磕碎了,裂縫裡嵌滿了污泥。它顯然已埋在這裡很久,上下穿綴的絲線都已朽爛,只剩這一截光潤的白玉,隔著四年光陰,從淤泥中重現天日,在她面前靜靜綻放。

  背後草叢突然悉簌一動,她驚了一跳,失聲道:「什麼人?」

  草里聲響又停歇了。她心口還在突突地跳著,輕手輕腳地走近,伸手去撥那半人高的野草。草里似乎還埋了毀壞的家具,泥面上露出幾截燒斷的木柄。她扶著木柄跨過去,第一下沒有察覺,待整個人都過去了,才恍然醒悟過來。

  她所站的地方,埋著一張榻。她正握著的木柄,原本雕的是纏枝花紋,密匝繁複的花樣,突起一朵花苞,硌得她手心生疼。榻上鋪的箬竹蓆,在肩背上壓出一條一條細密的紋路。他的手掌被瓷盅蓋子劃出了血,從她肌膚上撫過時,便如烙鐵一般灼人。那時她是那麼不情願,然而如今,竟成了唯一的旖旎回憶。她再求觸碰一下他,哪怕只是指尖,亦不可得。

  就像這荒寂無人的廢墟,再也回復不到往日繁華富麗的模樣。

  她往前跨出一步,草叢裡躲著的東西受了驚,從她腳背上嗖的一下躥過去,鑽進旁邊的亂草堆里,只看到黑溜溜的一長條,不知是野貓野狗還是黃鼠狼。她順著它逃跑的方向望去,遠處隱隱約約透著一點火光。

  難道這片廢墟里還有人麼?看那個位置,大概是以前的廚房。

  菡玉向廚房那邊去,越過草叢走得近了,火光卻又不見了。廚房和僕役住房連著,屋舍簡陋,未被大肆劫掠,只塌了一面牆,屋檐用幾根手臂粗的木棍支著,搖搖欲墜。屋裡昏暗不清,她掏出火摺子點亮了,只見四下里雖然凌亂,卻沒有蛛網灰塵,應是常有人走動。大灶也破了半邊,只剩一口鍋。她摸了摸灶壁,爐膛內還有餘溫,顯是剛剛有人生過炊火。

  她在屋內轉了一圈,尋著牆壁上的燈台點著了。四下巡視一番,未聞人聲,便朗聲問道:「有人在嗎?」

  回答她的是一聲貓叫。她等了片刻沒有人應,又道:「此處房屋頹塌不宜居住,恐有危險。胡虜已被廣平王驅出長安,官軍入駐,鄉親可放心外出了。」

  說完這話,屋外果然有了一點響動,門前慢慢現出一道人影。看身形似乎是個女子,衣衫襤褸,亂發覆面,難怪會有鬧鬼的傳言。只是菡玉並不怕鬼,燈光又在她身後拉出長長一條影子,顯然是個活人。

  不待她開口,那女子卻先喚道:「公……少尹?」

  菡玉吃了一驚:「你認得我?你是原來相府的人?」

  那女子把覆在臉上的亂發撥開,衝到她面前來抓住她雙手:「少尹!真的是你,你真的回來了……我、我是明珠啊!」

  菡玉大驚:「明珠!你怎麼會在這裡?」只見她滿面髒污,五官都辨別不清,「還、還弄成這副模樣!」

  明珠泣道:「少尹走了沒幾天,胡賊就打進長安來了……這裡最先被搶掠一光,一把火燒了,我想以後不會再有人來,就悄悄躲在這裡……又怕萬一被胡賊發現要遭污辱,就用鍋灰塗臉,亂發覆面……」

  以明珠的姿色,亂世確難保全。菡玉忙問:「你……有沒有人欺負你?」

  明珠搖頭:「算我運氣好,在這裡住了一年,也沒人發現。」

  她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在廢墟里生活了一年,可想而知過得有多艱難。菡玉握著她的手嘆道:「明珠,都怪我,竟然把你一個人扔在長安……好在你現在沒事,不然我……」

  明珠道:「少尹心裡裝的是家國天下,哪能面面俱到。當時戰事緊急,很多皇孫公主都被陛下拋下。而且同是女……我只需要躲起來保全性命即可,與少尹相比,明珠要應付的可簡單多了。」

  菡玉道:「明珠,你越是這麼說,越是叫我汗顏。幸好你機智聰明躲過劫難,以後我一定護著你,再不讓你涉險受苦了。咱們以前在崇化坊住的房子還在,東西也沒少,你暫時就先去那裡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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