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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坐正中主席,正對著門,楊昭和吉少尹都坐在右側。虢國夫人進門去,第一眼就看到皇帝面帶焦急,朝外顧盼。而楊昭竟也是面朝著她,一手撐在桌案上,另一手拿著半片蜜瓜,心不在焉地慢慢嚼著,雙眼半眯,精光暗露。

  虢國夫人心頭一跳。這個眼神……許久以前那個夏日的午後,也是這樣微醺的天氣,她只著一件涼薄紗衣,躺在窗前香榻上假寐,朦朧中覺得好像有人靠近,帶著無法漠視的壓迫感,逼得她睜開眼來,只見少年潮紅的面容近在咫尺,故作冷漠,眼神卻暴露了他心底的熱望。就是這樣的眼神,像鎖住獵物的虎豹,隨之而動,不離分毫,忍耐到了極限,獵物稍一動作,就會霍然躍起將其撲殺。

  她以為他是在看她,對他嫣然一笑。以前每當他露出這樣的眼神,她只需一個嬌媚的淺笑,少年冷峻的面具便會瞬間崩塌,被蓬勃的火焰代替。

  然而他沒有動,連表情都不曾有絲毫變化,仍是那麼眯著眼,盯住他相中的獵物。她更走近一些,他的視線並未隨她而動,而是留在了原處——留在他面對的那個人,那個有著年輕俊秀面容、瑟縮低首的青年身上。

  心中仿佛有什麼爆開,瞬間明亮,頃刻又破碎。

  皇帝站了起來。青年聽到動靜抬起了頭,正對上她的眼,一瞬的清明靈動,盡入她眼底。

  這一回,她看清了。

  是那雙眉,長而有峰,斜飛入鬢,三分清柔,七分凌厲,混合而成一種剛中帶柔的英氣,是她曾在銅鏡中細細端詳的不舍,是他用心描繪的痴迷,是他一霎那的失神,是她自以為是的錯覺——

  「眉若遠山,目如晨星,我最是喜歡。」

  篇外六•紫竹

  若不是那場大雨,也許到現在楊昌還只是府里干最重的活、住最擁擠的屋舍、吃最粗陋的飯食、領最微薄的薪資的粗使雜役。

  那天楊昌正在打掃花園,處理花匠修剪下的花草枝葉,突然就颳起風下起雨來。他怕剛收攏成堆的殘枝碎葉又要被風吹亂,且淋濕了明日更難收拾,便冒著雨搬運。那雨越下越大,間以狂風,他渾身上下淋得透濕,不知摔了多少跤。

  搬完最後一趟從堂前經過時,看到年紀稍大的福伯在訓斥兩個小廝。福伯道:「好啊,一個個骨頭都懶成精了,侍郎養著你們是讓你們來享福的是不?叫你們去送個傘也要推三阻四的?」

  那兩名小廝賠笑道:「福伯,外頭風急雨狂,空著手路都走不穩,萬一侍郎有個差池,不是更罪過,還是等雨小一點再去接的好。福伯要是著急,非要冒雨親自前去,小的們也不敢阻攔。」

  福伯氣得鬍子直抖。楊昌見狀上前道:「福伯若是不嫌棄小的粗笨,就讓小的去吧,免得侍郎久等。」

  福伯本也是裴娘子吩咐他去接侍郎回來,自己不願,轉身又推給別人,但別人也不是傻子,個個都藉故推託。見楊昌自願前去,喜出望外,連聲道:「好!好!總算還有人是一心為侍郎著想!」

  那兩個小廝咬著耳朵,用鄙夷的眼光斜睨楊昌。楊昌知道他們的心思,此刻定在笑他是個傻子,妄圖以此討好侍郎,還不偷雞不成蝕把米。他明白侍郎對家事從來不在意,全都交給裴娘子打理,家裡那麼多僕役下人,侍郎能記得的只怕不超過三個,拍他的馬屁也不頂事,多的是前車之鑑。不然這種能在一家之主面前露臉的事怎會無人願意?

  福伯領著楊昌,囑他領那輛蒙了油布的馬車去接侍郎。先前已有一頂四馬拉的油壁車出去,只怕被雨阻在了路上,侍郎的傘、遮油壁車的雨布、給車夫送的蓑衣斗笠都要楊昌一個人拿,當真是苦不堪言,難怪人人避之不及。

  楊昌第一次進皇城,掏出腰牌時手都有點發抖。在皇城門內找著了那輛油壁車,得知侍郎進宮去了,再到宮城門前去等候。

  走到宮城門下,狂風漸止,雨勢也小了。侍郎已經在那裡等著了,所幸衣帽上只微有雨跡。楊昌走上前時,他正面朝宮城之內眺望,聽說有車來接,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楊昌撐起傘送他往馬車而去,他卻突然把傘一推,低聲道:「傘收起來,退到旁邊去。」

  楊昌不明就裡,只依他吩咐,立即收起傘藏到蓑衣下,閃到一旁。順著他視線看去,只見宮城內一人舉傘而來,隔著密集雨簾看不清面貌服色,只知身形瘦削。

  不多時那人走近,侍郎笑著迎上去道:「吉少卿,真是巧了,居然在這裡遇到你。」

  宮城門牆寬闊,足有十餘丈。那人收起傘對侍郎拱手道:「楊侍郎。」算是打過招呼,舉步繼續前行。

  侍郎跟上他步子:「剛剛還是晴天白日的,竟突然下起雨來,哪像要入冬的天氣。少卿倒是有先見,隨身帶了雨傘,不然也要像我這般被風雨所阻了。」

  兩人從楊昌面前不遠處經過。楊昌看那吉少卿面容,不由吃驚,世上竟有長相如此秀美的男子,單看臉面幾與女子無異。

  吉少卿不答話。侍郎又道:「不知少卿可否攜我一程?」

  吉少卿冷冷道:「下官與侍郎並不同路。」

  侍郎道:「少卿往東去,我要往東南,怎麼不同路。雨這麼大,少卿難道忍心讓我從這裡冒雨跑到景風門麼?」

  吉少卿似乎十分不情願,但還是攜了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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