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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下意識地往衣襟里探去,摸索了半天什麼都沒有摸到,才猛然回過神來。那塊玉,那朵玉雕的蓮花,已經被她扔進花園的池塘里了。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物。那塊玉她只戴在身上五個月,卻養成了和他一樣的習慣,每當心緒不寧有所思量時,都會無意識地摩挲那玉。在失去它之後的五個月里,她依然無法改掉這個習慣,只有摸來摸去摸不著它,才想起它已經離去,不再屬於她了。心口少了一塊東西,便空空蕩蕩的。

  她抽出手來,想起自己帶著的另一樣東西,從袖子裡摸了出來。

  那是一管碧玉雕琢的短笛,玲瓏剔透,光華燦然,綴白色的流蘇,尾梢上沾了一點灰褐的污跡,年代久遠,已辨不出是什麼了。她擦了擦笛身,又湊到唇邊試了一個音。許多年不曾吹笛,技藝有些生疏,第一下吹啞了。她試了幾遍,漸漸地找准了音調,回想了一下,吹出一支簡單的小調。

  笛音本應該是活潑明快的,但因為笛身上裂了一道口子,音色有些喑啞低沉。她緩緩地吹著,輕緩的笛聲一絲絲一縷縷,好像繞進她心裡去,把那些煩惱憂愁鬱悶統統纏繞起來,又旋繞著帶了出去,不留一點痕跡。

  「吉郎中還會吹笛呀,真是才貌雙全,色藝雙絕啊!」

  菡玉放下玉笛,抬頭一看,只見裴柔帶著幾個丫鬟,捧了一束桂枝,裊裊娜娜地朝她走來。才貌雙全也就罷了,這「色藝雙絕」從來都是用來形容伶人倡女的,裴柔卻用來說她,話語間竟是毫不客氣。

  如果換作她是裴柔,哪能忍得這半年,或許早就氣得拂袖而去遠走高飛了罷。她毫不惱怒,只覺得心底一陣陣的酸楚,站起身來向裴柔行了一禮:「裴娘子安好。」

  裴柔道:「吉郎中好雅興,竟一個人跑到花園裡吹起笛子來了,真是風雅啊。不知道除了笛子,吉郎中還會不會其他樂器?郎中如此風流的人品,應當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罷?可惜相爺不再近旁,他要是聽說吉郎中還會吹笛子,一定更加歡喜了。」

  菡玉呆呆地站著,目光斜視下方,任她嘲諷數落。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嬌脆稚嫩的聲音,委屈而憤怒地問:「娘,為什么爹還要再娶親?為什麼我要叫她大娘?為什麼你還要向她下跪?你和爹才是一對啊!」而母親淚水漣漣:「孩子,你不懂,聘為妻,奔為妾……」

  聘為妻,奔為妾,縱使當時滿腔熱情,過後,卻只得這樣悽慘的下場。單憑一時的愛戀,幾句虛妄的諾言,一旦人心變了,便什麼都沒有了。

  她抬頭看一眼裴柔,那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媚眼,強顏歡笑之下隱藏著惡毒的憤怨,偏還不能宣之於外,只能虛意地笑著。她想起那時,每次遠遠地看著那女人的背影,都希望自己的目光能變成一千把一萬把刀子,把她切成碎片。而那遠處的人突然一回頭,她的臉,赫然竟就是自己!

  菡玉一駭,往後退了一步。

  「菡玉,剛才那笛聲,是你在吹麼?怎麼突然停……」身後的樹叢那邊傳來楊昭輕快的聲音,他繞過樹叢來,看到裴柔也在當場,臉色一僵,隨即淡淡道:「你也在這裡啊。」

  裴柔堆起笑,拿過侍女手中的一支桂枝:「西園的桂花開了,我就搶個早,采了一束回來。相爺你聞聞,香不香?」說著把桂枝湊到他面前。

  他聞了一聞,點頭道:「嗯,是很香。」心裡卻想著,不如菡玉。一邊眼光就朝菡玉身上瞥來。

  裴柔忍住怒氣,嬌聲道:「相爺,那你幫我把這枝桂花簪在髮髻上。」

  楊昭笑道:「桂花又不美,怎能用來簪發。」

  「不美,但是香啊。」裴柔偎著他,「妾是庸人,沒有身體自然發香的異能,只能靠這些香花讓自己沾點香氣了。」

  他臉色一變,顯出不悅:「我還有要事和吉郎中商量,你先回去罷。」

  裴柔道:「怎麼相爺總是有要事要和吉郎中商量,上回是買回個小丫頭,再上回是池塘里荷花開得正好,這回又是什麼要事呀?」

  楊昭沉下臉:「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率軍攻打吐蕃,攻克了吐蕃洪濟、大漠門等城,降服九曲部落,這算不算要事?你也要在一邊聽著麼?」

  裴柔一咬牙,氣哼哼地甩頭而去。

  她前腳剛走,楊昭便問:「她跟你說什麼了?」

  還有什麼好說呢?能說的早就說過聽過千遍萬遍了。菡玉低下頭,撫著笛身上那道裂紋。「沒說什麼,裴娘子也是遊園路過,剛打了個招呼,相爺便來了。」

  「菡玉,」他嘆了一口氣,「太過忍讓,太好說話,別人就會騎到你頭上來。你不願與她們爭口舌,別人還道你好欺負。」

  這些話應該是教給爭寵的姬妾的罷?她端正地回答:「相爺,府里上下對下官都禮遇有加,下官只覺得受之有愧。」

  他看著她頭頂淡青色的束髮冠巾,冠下是柔軟的絨發,梳得仔細,還是有一些微絨的碎發頑皮地冒出頭來,泛著棕黃的光澤。她的臉低垂著,完全被發冠遮住,只能看到她額頭的一角。這幾乎已經成為她面對他的唯一姿勢,他甚至記不得,上一次清清楚楚地直面看她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半年了,她一直這樣冷淡疏離,也早該習慣了啊,只是……

  他暗暗嘆息,一低頭注意到她手裡的玉笛,問道:「剛才那支曲子,是你吹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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