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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不出意外,最遲到這個月底,琅琊朝廷必滅於魏劭之手。

  那時候,天下十分,其中七八分將入魏劭囊中。

  還有什麼能夠阻擋他的皇圖霸業?

  比她夢中的前世,魏劭將近而立稱帝,這一輩子真的提早多年。

  他要封腓腓為公主的那一天,想必是不遠了。

  他也不會再動喬家了。兗州如今更是穩當。即便城門大開,沒有一兵一卒,也無人敢犯。

  父親雙目雖依舊失明,但從前次通信來看,他對此看的很開,十分豁達。

  還有阿弟,如今在并州,也是一切順遂。

  小喬覺得自己心滿意足了。

  她得到了魏劭的愛和因愛而生的容忍,庇了家人,有了可愛的女兒。以當初那樣的局面,能走到今天,她想不出來,自己還夫復何求?

  但是今夜,這般醒來,和之前的許多個夜晚一樣,她雖依然感到疲倦。

  卻無論如何,再也睡不著覺了。

  最後她從床上爬了下來,趿了雙軟底繡鞋,借著窗外透進來的那片白色月光,來到女兒的小床前,看了下她蓋的被,替她拉了拉,隨後無聲無息地來到那扇窗前,輕輕推開了窗。

  一輪明月高高懸於頭頂,清輝遍照人間。庭院裡花木扶疏,暗影交錯,不知哪個角落,偶傳來一兩聲秋蟲的咕噥之聲,顯得這個秋夜,倍加的幽靜。

  小喬斜斜地靠在窗邊,仰面望著頭頂那輪蟾宮明月,漸漸玉臂生寒,才驚覺方才起身時候忘記披衣,便雙手交握胳膊,輕輕揉擦了下,隨即探手正要關窗,視線忽然定住了。

  對著窗戶出去不過十來步遠的東南一角,植了一株木樨。

  木樨樹影之下,此刻隱隱似有一團人影立在那裡。

  只是角落光線昏暗,她方才竟未覺察。

  徐夫人和朱氏去了金龍寺,要幾天後才歸,家裡的護衛,賈偲做的極其周到,夜間俱安排護衛值守。

  但如此夜半時分,西屋內院這樣的地方,決計不可能會有護衛入內。

  這個黑影,必是外來之人。

  小喬渾身汗毛陡然豎立,正要高聲呼叫,看到那個黑影微微一晃,竟朝自己疾步而來。

  幾乎就在眨眼之間,便到了她的面前。

  月光照出一張半明半暗的男子面孔,目邃骨峻。

  雖已經年未見,但她依舊一眼便認了出來。

  竟是魏儼!

  第151章

  小喬停了一瞬,飛快關窗,被魏儼一掌給撐住,身形敏捷如猿,已順窗而入,停在了她的面前。

  月光流瀉而下,落在他身後的窗台上,描出了一個身形輪廓,他的面容卻如月的背面,隱沒於完全的暗影里。

  只剩一雙眼睛,閃著微微的暗光。

  身後忽然起了“啊——”的一聲驚叫。

  魏儼一個箭步過去,一掌而下,剛驚醒爬坐起來的春娘悶哼了一聲,一頭又倒了回去。

  魏儼擊昏春娘,走到燭台前,點亮了燭火,慢慢地轉過身。

  他穿了身青色的尋常漢人衣裳,數年未見,除了蓄留短短髭鬚,臉容和小喬記憶中的差不多。

  只是從頭到腳透出的那種感覺,卻不大相同了。

  小喬在他的身上,仿佛嗅到了一種頭狼的嗜血氣息。

  見他雙目閃閃落向自己,她的心口砰砰地跳,全身繃的緊緊,戒備地盯著他,慢慢地後退,將還熟睡中的腓腓護在了身後。

  魏儼視線掃過她身後的那張小床,目光微微一動。

  “莫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他開口道,聲音低沉。

  電光火石之間,小喬放棄了開口叫人的念頭。

  這間屋裡只有自己和腓腓,再加個被他一掌擊昏了的春娘。

  即便她此刻張口大呼叫來了人,倘若魏儼存心不良,要對自己或腓腓不利,於他而言,也是易如反掌。

  她慢慢地鎮定了下來。

  “你意欲為何?”她直接問。

  她並沒問他如何進來的。

  賈偲雖安排巡邏護衛,但以魏儼的身手,加上他對魏府環境的熟悉,以夜色掩護避過巡邏闖入內院,並非不能之事。

  魏儼沒有作聲,兩道目光再次投在她的身上,注視著她,雙目一眨不眨。

  細細涼風從窗牖里里滲進,掠動燈火,搖曳著昏黃的燭火,他的目光也似隨之明滅不定。

  在她的面龐上停駐了片刻,沿著脖頸,慢慢下落。

  小喬身上還只穿著方才睡覺的一件薄薄月白衫子,領口微敞,露出了一段光潔勝雪的玉頸。

  她轉身,從床頭衣架上拿了件淺紫衣裳裹身,包的嚴嚴實實,低頭系好衣帶,轉身重新面對著他。

  “我該喚你為何?長兄?抑或匈奴漸將王呼屠昆?”

  她冷淡的目光投向了他。

  單于王帳之下,除了左右賢王、左右日逐王外,又設左右漸將王,共六人,成六角之勢。

  魏儼去匈奴的數年間,展露崢嶸,又助他祖父老單于征服盤踞蔥嶺多年的匈奴宿敵東胡人,殺東胡王,盡得民眾和畜產,此一仗還救了老單于,避過一支原本透他胸口而入的弓弩,得老單于的賞識,破格被封右漸將王,領原本東胡蔥嶺的屬地。

  數個月前,小喬有回去北屋,僕婦見她來,自不像外人那般通報。小喬進屋時,在門口無意聽到徐夫人和鍾媼談及魏儼,正好說到此事。

  當時徐夫人的口吻,既是思念,又似帶了隱憂。

  魏儼唇角微微一扯,慢慢朝著小床走來,最後停在小床邊,微微俯身下去。

  “這便是你和二弟的女兒?”

  他端詳酣睡中的腓腓。

  “真美……像極了你……”

  他凝視著腓腓,低低地道,慢慢伸手,似乎想碰觸腓腓的面頰。

  “魏儼!”

  小喬驀地提聲。

  “你深更半夜闖入內院,無禮我便不和你計較。我知你必有所圖,你到底意欲為何?”

  魏儼的手停住了,慢慢收回,轉過身來,朝著小喬一步步地走了過去。

  小喬沒有後退。

  魏儼最後停在了她的面前,兩人相距,不過一臂之隔。

  近的他似聞到了來自於她的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

  “你不怕我?”

  他定定地望著她,眸光漸漸仿佛迷離,神色古怪。

  小喬冷笑:“這裡是我家,我為何怕你?你雖仗著熟識方位避過了賈偲所設的崗哨闖到這裡,只是你莫忘了,此處君侯府邸!我若喊一聲,倘你還能全身而退,這個魏字,往後便可倒寫了!”

  魏儼默然片刻,目光漸漸清明,忽道:“你所言沒錯,我來,確是有事。”

  他頓了一瞬:“劉琰遣使者來王帳,許諾以河套之地,換單于鐵騎攻襲南下,緩他琅琊之急。單于倒未必拿他之言當一回事,只他已年邁,日益老朽,一生唯一遺憾,便是未能將從他手中所失的河套再次奪回,是以被說動,不日,便要借這機會,三十萬鐵騎盡數南下,對雲中白登上谷三地發動突襲……”

  河套括湟水、洮水、桑乾河等流域,自古水糙豐美土地肥沃,數百年來,從北方匈奴興起之後,河套便成匈奴的覬覦之地。

  老單于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之一,便是在他二十多歲剛繼任單于的時候,以雷霆鐵血之姿,從劉姓漢室的手中奪走了河套,叫匈奴人南下牧馬放羊了二十年。

  後魏劭祖父鎮守北方,經數次大戰,奪回被占的河套。最近的這二十年間,單于雖數次意圖再攻河套,但一直受阻,縱然鐵騎踏平西域東胡,心中難免也意不平。

  小喬臉色大變。

  魏儼抬舉左手至面前,看了眼自己那隻戴了截烏鐵套的小指。

  “當初我離開魏家之前,曾斷指起誓,外祖母在世一日,我便不殺漢人一丁一口。我雖一卑鄙無恥之徒,但立過的誓,還是記得。此次南下突襲,我不請戰。”

  他的目光,落於她失了血色的一張嬌美容顏之上:“我當日既辭了魏家歸於匈奴,如今便是匈奴之人。即便不請戰,今日本也不該報訊。只是外祖母於我,終究有撫育之恩。是以我來傳訊,和魏家的撫育之恩作一個了斷,從今往後,我再不是漢人,便如你方才所言,我乃匈奴人呼屠昆。”

  床上春娘方才被擊後頸暈厥,漸漸也快甦醒,發出了幾聲含糊的呻吟。

  魏儼深深看了小喬一眼,轉身疾步往他方才翻入的那扇窗戶走去,翻窗而出。

  小喬回過了神兒,追了上去,衝著月光下那團身影道:“自你離去,祖母一直思念。你既來報訊,何以不親見祖母向她稟告?”

  見前頭背影稍稍一頓,隨即繼續朝前,一個錯眼,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春娘終於甦醒,猛地坐了起來,環顧一周,見房裡點著燈,小喬正在窗前,看起來並無異樣,鬆了口氣,揉著依舊疼痛不已的後頸,呻吟道:“女君方才和人說話?我方才睡夢之中,仿似也看到房裡進來了個黑影,正要叫,就不知道了……我這是做夢,還是出了事?”

  小喬轉身,提筆匆忙寫了封信。

  片刻後,賈偲便急匆匆趕來,道:“女君突然喚我,可有吩咐?”

  小喬將信交給他:“火速去金龍寺交給老夫人!片刻也不能耽誤!”

  ……

  天剛蒙蒙亮,徐夫人便從金龍寺回來了。

  一回來,小喬立刻跟入,將昨夜魏儼來報訊的經過說了一遍。

  自然,略過了前頭,只提他報訊內容。

  徐夫人不語,只閉目而坐。

  片刻後,奉命留守漁陽的雷炎帶了兩偏將和數名裨將,匆匆趕到。

  除了邊境各軍鎮,魏劭於雁門和范陽,也各留有五千駐軍。

  徐夫人安排調兵遣將,完畢後,道:“以流星馬知照雲中白登上谷三地守將,嚴加防範,若匈奴來襲,務必死守,等援軍的到來,其餘各軍鎮相互呼應,有消息立刻通報到我這裡!”

  雷炎得令,帶人匆匆離去。

  一行人走後,徐夫人凝思片刻,忽然咳嗽個不停。

  一旁鍾媼急忙遞帕,又撫揉她的後背。

  自從那年相繼出了魏儼和投毒事後,徐夫人的身體便大不如前了。

  小喬忙倒了一盞溫水,等徐夫人咳完,遞奉上去。

  徐夫人喝了一口水,放盞,等喘息稍平,對小喬微笑道:“莫怕。一早已經傳信給劭兒,很快便能回兵。匈奴鐵騎雖來勢洶洶,但我魏家兒郎也是身經百戰,必能過的了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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