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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媼的手段,闔府下人無人不知,也無人不帶敬畏。

  魏劭兩道刀一樣的目光掃向一旁聽到鍾媼之名便臉色大變的姜媼,從地上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

  魏劭離去後,小喬在房裡托腮對著燭火獨坐,陷入了沉思。半晌春娘入內,說是盤問過白天留下的幾個平日向心於女君的僕婦,連那林媼在內,都說沒見到有外人進來過。

  “女君,應是西屋裡出了內jian。定有下人受人指使行離間之計,意欲挑撥女君與君侯的關係。西屋裡共有僕婦侍女三十二名,嫌疑最大便是能出入男君書房的灑掃僕婦。只我又聽林媼言,今天白天,她恍惚看到有人在男君書房門前的走廊上晃了一晃。當時也未多留意,如今仔細回想,說那背影看著仿似院中輪值的孫媼。方才我問孫媼,她卻矢口否認。我已叫人將她看了起來。女君,此事可大可小。以我之見,不如明日去稟了老夫人,請老夫人明斷。”

  小喬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你說的是,此事可大可小。老夫人那邊先不用驚動。你去書房,幫我把那個匣子拿來。”

  春娘一愣:“女君這是何意?”

  小喬道:“你拿來給我就是。”

  春娘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出去,片刻後,將匣子抱了過來,輕輕放到小喬面前。

  小喬盯著匣子,讓她出去。

  春娘猶豫道:“女君,男君不是不讓動這匣子嗎?你這是……”

  小喬仿佛沒有聽到,目光落到那道九宮格鎖上,一動不動。

  春娘見她仿佛入神了。

  這兩年多來,春娘漸漸也知道,女君平日遇到小事雖愛在自己面前撒嬌求撫慰,但真有了大事,卻一向極有主張。看她此刻樣子,也不像是傷心所致的貿然舉動,似乎另有所想,便站在一旁陪著,見女君抬起手,輕輕撥了一格九宮格鎖上以天干代表的一個數字格子。

  ……

  夜漸漸深了。

  魏劭終於回到了西屋的門前。遠遠看到臥房的那扇窗戶里,依舊亮著燈火。

  他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春娘和另幾個僕婦還守在一旁那間耳旁的門廳里,看到他終於現身,紛紛迎了上來。

  “女君可在裡頭?”

  雖然問的有點困難,但魏劭最後還是問道。

  春娘輕聲道:“女君在內。”

  魏劭不語,徑直跨上台階推開了門,進去後,抬頭第一眼,便愣了一愣。

  小喬跪坐於對面榻上,身前那張案幾,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個匣子。

  正是他那個不准讓她碰觸的匣子。

  魏劭的目光在那隻匣子上停了一停,隨即轉回到她的臉上,與她四目相對。

  他的神情微微凝固,目光裡帶了疑惑。

  雖然已經極力保持著平和的心情,但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裡忍不住又新生出了一絲隱隱的新的不滿。

  他實在是不明白。

  他已經一而再地向她表達了自己不希望她碰觸這匣子的意思。雖然他也有點後悔起今晚剛開始時沖她發了那麼大的火,並且剛才就在進來時,他還在想著,自己起先應當確實嚇到了她,進去後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能讓她儘快消除今晚那段不愉快經歷給她造成的驚嚇。

  但此刻進來後,入目的一幕,實在令他忍不住又要控制不住了。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非要和自己作對,不聽他的話。難道真的是如他的母親朱氏說的那樣,女子一旦得寵多了,難免就會恃寵生驕,不把夫君放在眼裡?

  “你這是何意?”

  頓了一頓,他問道,朝她走了過去。

  小喬抬手,手指熟練地移動著九宮格鎖上的九宮位置,很快,匣子裡傳來“啪”的輕微響動,那是彈鎖機關被正確觸發發出聲音。

  魏劭露出驚詫之色,仿佛有點不敢相信。

  小喬的手卻離開了匣子,交放於自己的膝上,維持成一個標準的坐姿,抬起眼睛望著魏劭道:“夫君,九宮鎖上的天干代表數字,排列數陣,無論縱向、橫向、斜項,三個方向的數字相加,其和數皆等於十五,其中以五居中,又可以變換出八種不同的幻方。這並不難,只要學過籌算便能解開。我當著你的面解鎖,只是想叫你知道,我確實沒有動過鎖。倘若我真控制不住自己想看匣子裡的東西,我早就已經背著你偷偷打開,又何須留下刮痕讓你猜疑到我頭上來?”

  魏劭立在她面前,一動也不動,也沒有說一句話,但是神色慢慢地難看了起來。

  小喬神色卻顯得很淡定:“我既然能解鎖,夫君一定疑心我曾開過、並看過內里之物。我可以對天發誓,方才在你面前,是我第一回開鎖。誠然,我不否認我之前確實好奇匣里裝的東西。尤其在我隨祖母去往中山國遇到了玉樓夫人之後,我更加好奇。這才有了前日機緣巧合正好看到,於是忍不住拿了出來的舉動。不瞞你說,當時我還晃過幾下,感覺內里是書信紙張類的東西。隨後我就放了回去。”

  魏劭聽到“玉樓夫人”從她口中很是自然地說了出來,眼皮子跳了一跳,神色更加難看了。

  “方才我的話,你信或不信,全在於你。我並不強求,也不在意。而我之所以向你澄清我沒試圖撬鎖,也並不是想推脫掉我在這件事上犯下的錯。方才你憤怒而去之後,我確實反省了我自己。我的所作所為和撬這個匣,也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無視你之前警告,未經你的許可動了屬於你的私有之物。確實是我有錯在先。我再次認錯,並且起誓,往後我絕不會再犯相同的錯,更不會再有半點興趣,去想這裡頭裝的是什麼了。”

  魏劭一直望著她,神色從剛進來時的緩和變成驚詫,驚詫轉為難看,直到現在,才終於又慢慢地有點恢復了過來。

  “那麼你當著我的面解鎖,到底意欲何為?”

  “我的錯我會認。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想被人栽贓冤枉。這就是我方才當著夫君之面開鎖的原因。”

  小喬回答道,語氣平靜。

  第53章 29

  魏劭沉默了。他站立,她端坐,他俯視著小喬,小喬卻微斂雙目並未看他。二人中間不過隔了一張案幾,卻都仿佛陷入了各自的某種思緒里。室內只剩下了死寂。魏劭甚至仿佛聽到了身體裡的血液不斷沖刷過自己的胸膛、心臟隨之搏動所發出的那種聲音。

  一陣夜風見隙從角落的一道窗fèng里鑽了進來,燭火搖曳,魏劭投到對面牆上的那道人影也跟著晃了幾下。屋裡這才終於仿佛現出了一絲活氣。魏劭肩膀也終於跟著影子動了一動,抬腳正要朝她走去,小喬已經從榻上站了起來,抬眼溫聲道:“實在不早了。歇息了吧。”

  她下榻,在魏劭注視的目光里從他身旁走過,來到門口打開門,低聲吩咐僕婦進來服侍魏劭入浴。

  ……

  魏劭行軍在外冬日也以冷水沐浴,何況如今是夏季。

  汲自後園那口幽深水井裡的水,湃的已經很是清涼了。魏劭閉著眼睛舉起整隻水桶從頭澆灌而下,水流沿著他的頭頂、臉龐、肩膀,沖刷而下,嘩啦的四濺水聲中,他渾身的皮膚感覺到了一陣清涼,但皮膚下血液流動帶給他的那種仿佛不斷刺著他的灼熱感卻半點也沒有消下去。並且他覺得胸口很悶,被一塊破布給堵住了似的。

  他的感覺糟糕,很是糟糕。

  他睜開了眼睛。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水沿著他的髮膚不斷往下滴落。

  魏劭有點想叫她進來幫自己擦拭。最近每晚他沐浴時,她都會進來在旁服侍他,幫他擦拭頭髮,身體,有時還會在浴房裡和他親熱一下。

  他的嘴張了張,最後還是沒有叫,自己扯過靜靜懸於一旁架子上的一塊浴巾,胡亂擦拭了下,套了件衣裳便出去了,看到她沒在床上等他了,而是像她剛來這裡時那樣,站在一旁,應該是要等他先上去。

  魏劭遲疑了下,朝她走了過去道:“睡吧,不早了。”

  小喬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過去閂了門,放下懸於床前的兩道帳幔。

  床前的光線便黯了下來。

  魏劭仰躺在床上。她吹滅了燈。

  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聲。魏劭轉臉,看著她在昏暗裡背對著自己一件一件地脫去衣裳,留了中衣,最後爬上了床。

  她睡了下去,就仿佛一下睡著了,沒再翻過一個身,呼吸均勻。

  ……

  這一天魏劭經歷了許多的事。白天從涿郡快馬趕回漁陽,傍晚在城外遇到了魏儼喬慈,為喬慈設宴接風,等到她回家,他和她親熱,又沖她發了怒,再去了東屋,最後轉了一大圈,他終於再次回來和她一道躺回在了這張床上。

  魏劭感到不寧,卻不是因為來自身體上的乏。他正當年輕,精力旺盛的如同一隻春深季節的公豹。他能夠三天三夜不睡覺地行路,次日也依然精神抖擻地出現在他的部曲將士的面前。

  讓他感到不寧的是她給他帶來的那種不確定感。

  她不過是個女子,他單臂就能將她舉起,她的脖頸更經不住他的盛怒一折,倘若她真的完全觸怒他。當時他來到書房,突然無意間發現那個匣子有被人動過並且留下刺目劃痕的時候,他確實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她,並且無法控制地起了怒意。因為他曾那麼清楚地命她不要碰這匣子。並且從心底里,也確實不願讓她碰觸。他定了下規矩,她卻不去遵守。他感覺到被她無視的冒犯。

  如果這是軍中,她是他的部下,那麼她理噹噹場就被砍了腦袋。但魏劭不明白的是,原本她分明有錯的。因為她確實無視他的吩咐動過他不願讓她碰的東西。但這麼一番折騰下來,為什麼到了此刻,他竟然感覺仿佛完全是自己做錯了事。

  尤其,他好像不該沖她發那麼大的火。

  他此刻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她當時被自己叫過來質問時的模樣。她片刻前還帶著盈盈笑意的花容立刻就失了血色,望著他的一雙眼睛裡,所流露出的那種驚惶、羞愧和帶著懇求般的悔意,他也不是沒有看到。

  魏劭被自己糾結的情緒折磨的有些難受,並且,從心裡也慢慢地生出了一種類似於挫折的感覺。

  他盛怒之下出門,隨後冷靜下來去東屋,從自己母親的反應里,他不難判斷她的自辯是真的:她確實碰了那個匣子,但沒有做出過徹底激怒了他的企圖用撬鎖這樣的方式來開匣的愚蠢行為。

  坦白說,當時他其實是有點鬆了口氣的。回往西屋的路上,他猜想自己怒而出門後,她應該很是惶恐。他也想好了,進去後,他當然不會立刻和她重修於好。因為她確實犯了錯,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過。他會讓她主動再次反省錯誤,並保證再沒下次之後,再告訴她,他已經幫她查清了原委,要還她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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