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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開言乘著藤蘿的晃蕩之力,決然放開手,如蝴蝶一樣翩躚躍下山林。待她站定,身旁已有一名烏衣長褲的青年人快步走近,抬手作揖道:“大小姐。”

  謝開言轉頭,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不禁動容:“謝七?”

  謝七長躬身,持重說道:“見過大小姐,等了那麼久,大小姐終於回來了。”

  謝開言閉上眼睛,再睜開,面前仍然站著一道瘦削的烏衣身影。她才能相信,原來他是真的,不是她所聽說的故事。

  謝七,謝族刑律堂排行第七的烏衣領袖弟子,在數年前的金靈之戰中,帶領五千族人抵抗華朝的三次強攻,直殺得箭絕弓折,最後才與眾弟子舉身投入烏衣河中。

  他們的事跡,至今仍在華朝流傳,春秋史冊也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可是,他們是怎樣存活下來的?

  謝七解釋道:“那日血戰,我族弟子投河報國,烏衣河水將我們送到了東海中。海上生風暴,捲起一股cháo浪,推動我們飄向了遠方。待我們再醒來時,已經撲倒在海峽沙灘上,只剩下了幾百人。我連忙招呼其他手足打撈還沒絕氣的孩子們,又造船到處探訪,終於找回了其他的一批人,湊在一起,大概有一千數目。我想老天不願絕我謝族,所以就帶著這一千弟子重新造出一個村子,遠避眾人耳目活了下來。我聽說南翎……已滅,索性斷了回去的心思,一直隱居在這座小島上……可是沒有想到,大小姐真的找來了……”

  謝開言站在樹下遲疑未答。她的記憶所剩無幾,往事在她頭腦中慢慢地消磨掉了,直到最後失去了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她記得她似乎畫過很多人的繡像,至於那些人長得什麼模樣,現在回想起來,也只剩下了一個大概的影子。她認出了謝七,只是因為謝七的臉太過消瘦,與她牢牢記住的、不想忘記的叔叔的臉形似。

  她依稀還記得,完成所有繡像的第二天,就不見了畫冊的蹤影。她沒有想過去將它尋回來,如同丟失的記憶一般,她只認定了一個道理:既然強留不住,那便是無緣再見。

  她對於族人的感情,卻是不一樣的,儘管她已經忘記了他們的長相,但是骨子裡的執念會引導著她,再次與他們相認,與他們同進退共存亡。

  就在謝開言理清思緒靜立樹下的片刻,一撥撥的烏衣弟子從屋後、籬笆外、田埂下湧出來,像是水流一樣向她跑來,臉上帶著驚喜的神情。

  遠遠地,他們就喚道:“大小姐回來了!”

  謝開言看著烏壓壓的族人,看著周圍一張張笑臉,突然覺察到,其實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他們。

  她極快低頭,向他們躬身施禮,誠懇道:“我已經記不得往事,只記得心內應該存著歉疚,現在受各位手足禮待,實在是慚愧。”

  迎接她的卻是一次整齊的拜謁儀式。近千名烏衣子弟齊齊單膝下跪,跪在她身邊,安靜地低首。謝七扣手道:“大小姐帶領親信剿滅狄容、擁兵石城、平定三宗叛亂、助北理皇帝登基等功績,我族弟子已盡數知曉,這諸多往事可作表證,大小姐從來不曾遺忘謝族風骨,也不曾辱沒謝族顏面。因此除了大小姐,再也沒有人能讓我等心悅誠服地低下頭。”

  謝開言恍惚而立。

  狄容、石城、三宗、北理,這些言辭聽進耳里,竟是顯得如此陌生。她極力想著,一些模糊的記憶湧現在頭腦里,讓她重拾起當時、當年的感受。

  茫然之餘,她問過自己,是不是在孱弱的記憶里,她還漏掉了一個人的影子?

  這種感覺困擾著她,又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難道在很早以前,她已經遺忘過一次?

  謝開言不由得舉手敲上了額頭,苦苦想不通道理。

  謝七看在眼裡,溫聲勸道:“大小姐一連遭受重創,難免會忘記一些事,不用過於焦慮。我們重建令羽村時,定下一條明訓:不問過去。我想這條訓令正好應了大小姐目前的景況。”

  謝族殘存的兒郎已經明白沉溺過去於事無補,所以他們放眼將來,只管朝前大步走去。

  不問過去,不傷舊情,端正和雅,另闢他境。

  謝開言住在了令羽村里,與一眾子弟相處,熟稔無隔閡。她對謝七說,似乎走了很長一段路,才能回到他們身邊,由此可見她已經全然接受,如此安排的命數,並由衷感激句狸為她所做的一切。

  無論是句狐還是句狸,總是給了她許多的驚喜。

  華朝多爭戰,句狸為躲避戰火,遠走海外,無意漂流到大隅海峽里。滿山的崖石阻擋了她的去路,她無法翻越過去,只能含恨離開。不多久,她隨著漁船登上了東瀛扶桑國的海域,在島國居住兩年,因疲於生計,自薦為藤原家西席。最終因學識不夠豐沛,被藤原悟池攆出京都。就在她無奈地離開東瀛,打算迴轉華朝投奔修謬先生時,海客傳來消息,說是大隅海峽里,另有一處逍遙清淨的場地。

  那地方便是令羽村。

  句狸聽了心奇,再次尋過去,仍是鎩羽而歸。

  令羽村坐落在群山懷抱之中,迷石萬千,困住了一批又一批來訪者,句狸自然也不例外。直到村中人外出轉換生活所需,開強弓遠she海盜震懾餘眾時,關於令羽村民是夷羿後人的傳說,才漸漸顯露出來。

  句狸懷揣著神秘傳聞回到華朝,遊蕩數年,再帶來謝開言。她也不能確信,令羽村是否與謝開言有關聯,但推著謝開言前去探一探,總歸不會有壞處。

  為此,句狸花光積蓄請動漁民幫她帶去一封信,轉交給月初出現在峽j□j換補給的令羽村人,向他們講述了一個漫長的故事。她並沒有透露出謝開言的名姓,只是以故事的形式做試探,詢問他們是否認得信中的女子。再過不久,飛信傳回,只書寫幾個大字:庭前灑掃恭待兩位。

  句狸拿著回信,心裡已經有底了。

  此後,她便好好陪著謝開言,化開謝開言的心結。再後來,漁場發生變故,她便推著謝開言邁出了那探尋海峽的第一步。

  皇天不負苦心人,謝開言終於尋到了世外桃源,與她終生難以忘記的族人相聚。

  ☆、教導

  清晨,鳥雀爭鳴,花香四溢。

  謝開言聽到熟悉的嘎啊嘎啊叫聲,禁不住躍出門,風一般卷向木格窗前。許久不見的空太郎戴著那頂紅布帽子,伸著脖子去啄窗欞旁的糙籽。她大喜過望,一把摟過它,笑道:“去哪裡逍遙了?怎麼瘦了些?”

  穿著紗裙的句狸從屋後轉出,用手帕扇風,撇嘴道:“你不是說太郎有輕生意圖麼?呶,這就是了。我才帶著它坐船來峽谷一次,它慌不過,險些跳海自盡。”

  謝開言哂道:“你大概又剋扣了它的口糧。”

  句狸用手帕抽了空太郎脖子一記,翻了個白眼:“吃得這樣胖幹什麼?又不能跑過賽馬幫我贏錢。”

  謝開言輕拍空太郎,放它去覓食。謝族弟子取出洗好的菜葉,細細餵著它,黃狗追撲過來,它低頭去啄,一時在糙場鬧出極大動靜。

  謝七出來後,所有烏衣弟子一鬨而散,各行其是。

  謝開言陪著句狸閒聊一會兒,句狸說出來此地的目的。

  “京都對海客查得極嚴,我沒有戶籍,幾次被抓進兵司受審。我喜歡那地方的風情,每到秋天,一定要跟著芸達者馬車走街串巷獻藝,你要是念我恩情,就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謝開言問:“是幫你落戶京都麼?”

  句狸點頭,怕謝開言不應,又嚷道:“只有京都的日子有保證啊。你都不知道,外面各部海口都遭到了土佐幕府的攻擊,國司、太宰府拿他們沒辦法。幕府勢力現在獨大,強行征掠土地,再過不久,怕是要搶到你們這地方來……”

  “皇廷不管幕府的事麼?任由他們作亂?”

  句狸嗤笑:“想管也管不了。征夷大將軍據高城擁強兵,對抗起皇廷來,實打實的厲害。土佐人再搶下去,就能自己建個國家了,皇廷只能看著干著急。怨得了誰呢?當初皇帝一發怒,說吉卜人妖顏惑國,將他們子孫後代盡數趕到了邊境小島上生存,從那以後,皇廷就缺少擅攻強守的衛士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軟腳蝦貨色,怎麼抵擋得了幕府的武士?”

  謝開言聽得心奇,叫句狸詳細說了說吉卜人的軼事。句狸告訴她,吉卜人和謝族一樣,持操守,盡忠節,歷來就是皇廷的守衛者。他們擅長“修面”,即是變換妝容,隱藏在主人身邊,充作一隊暗影力量相隨護。

  謝開言兀自想著,原來海外島國也有謝族之類的中堅勢力,就是不知能否敵得過幕府的武士……句狸卻在一旁念叨:“吉卜人被驅逐之後,子嗣一脈薄弱了許多……據說他們長得挺奇怪的,怎麼個怪法,可惜我沒瞧見……唉,真是傷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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