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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親盯著自己,霍去病明白她的意思,直起身朝衛長微微笑道:「想來公主琴藝又有精進,去病自然也想一飽耳福。」

  衛長含羞帶卻地低首一笑,口中只道:「姨母既然喜歡上回那首曲子,那我就再彈奏給姨母聽。」

  琴音泉水般流淌而下,纏綿清冽,卻是詩經中的淇奧。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衛長低著頭,只作專注狀,雙頰漸漸染上淡淡緋紅。

  女兒的心事衛子夫如何能不知道,只是劉徹那裡始終無聲無息,她看不透聖上心思,生怕犯了他的忌諱,也不敢貿然有所表示。她留意著霍去病,後者在琴音中依舊神色如常,並無半分異樣。

  因得聖上厚愛,霍去病自小在宮中進進出出,宮中樂師長親教了他五年多的琴,琴藝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雖說自他當了羽林郎官,甚少再聽見他彈琴,但這曲中之意,他不會聽不出來……

  衛子夫暗嘆口氣,女兒這一番心意多半是要落空,自己再不能由著她的性子,該為她將來好好打算才是。

  待宴席散了,衛青去病諸人告辭出來。

  「去病酒喝得有些上頭,我帶他去城外溜溜,醒醒酒。」衛青朝衛少兒道。

  與衛青在一塊兒,衛少兒再無不放心,點點頭,瞧還飄著細雨,便伸手替霍去病把斗篷的兜帽帶上,叮囑他道:「仔細別淋著雨。」

  霍去病笑應了,先扶她上了馬車,方才自上馬,與衛青策馬往城門行去。衛青生性穩重,又是知百姓疾苦的,在城內只按韁緩行,直至出了城門才叱馬疾馳向前。

  風挾著雨絲,冰涼撲面,所行的路在霍去病幼年時便行過無數次,再熟悉不過,莫約過了小半個時辰,衛青方才緩下馬來,在河邊一處柳樹林翻身下馬。

  霍去病跟著下馬,將馬兒拴好,沉默著緩步走著……孩提時的他不喜在人前發奮用功,倒常常躲在這裡練習劍術、箭術等等。雖多年未再來過,但樹上仍可尋到他當年的一道道劍劈刀砍,手撫上去,凹凹凸凸,粗糙不平,眼前仿佛看見尚是孩子的自己咬著牙在苦練。

  「舅父,你也知道這裡?」霍去病回頭望向衛青,笑問道。

  衛青隨手拍了拍樹,道:「我怎麼能不知道,那時候你一消失就是大半日,你娘就怕你闖禍,若連我都不知道你在何處,我還如何當你的舅父。」

  霍去病自嘲一笑:「沒想到,我還以為你們都不知道呢。」

  斜風細雨,衛青靜靜立著,望了半晌河水,才淡淡道:「你此次出征,讚賞之言,聖上、還有旁人都說了許多,我便不再多說。我只想問你,一萬人隨你出去,僅剩兩千餘人歸來,贏得是不容易,你可曾想過自己是否有做錯之處。」

  見他未語,衛青接著道:「你還在養傷的時候,我替你去過施家,其母自收到訃聞之後便臥床不起,家中僅餘一幼弟,見著我嚷著也要從軍,替兄長報仇。」

  將頭狠狠抵在樹上,手緊緊扣入樹皮,雙目深垂,霍去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安然無恙地回來,你娘、我固然歡喜。由己推人,死在漠南的那七千餘人,他們身後又有多少親人……若你不能反省此戰中自己失誤所在,不光我會失望,連那七千多士卒都是枉死,你可明白!」衛青自後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我知道你心裡難受,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的嗎——將帥要扛得,並不僅僅是輸贏?」

  「……我記得。」

  低垂的雙目下深藏著傷痛,霍去病悶聲答道。

  衛青再未多言,望著因痛苦而深抵在樹幹上的霍去病……

  良久之後,霍去病才轉過身來,低低道:「那些從船上抬下來的傷卒,像駢宇騫那樣的不在少數,這些日子下來,也許還有人死去。我在長安呆著,日日賞賜不斷,可我所希望的,只是他們能少死一些,哪怕就一個也好。聖上還要賜我府邸,我怎能接受。」

  同樣身為將軍,大大小小打過那麼多仗的衛青豈會不明白,看著眼前的甥兒——曾經幾時,他還只是個策馬街頭的少年,錦衣華服,恩寵一身,飛揚跋扈;而眼下,這個少年終於長大,用最殘酷的方式成長,真正明白了責任二字的意義所在,讓自己可以為之欣慰為之讚賞。

  「來日你還得領兵打仗,身為將帥,肩上的所有你須得一直扛下去。」衛青沉聲道。

  記憶深處有個人的話復浮現出來,霍去病澀然苦笑,道:「是啊,有人告訴過我,撐著、撐著、一直撐下去,就是頂天立地。」

  突然間,他想見那個少年了。

  黃昏將至,阿曼半蹲在帳外邊煎藥。

  過了半晌,易燁柱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自帳中出來,眉頭皺著,壓低了聲音道:「她這樣大概多久了?」

  阿曼直起身來,瞥了眼帳內,低嘆道:「一過午就發燒,直燒到晨間才退,反反覆覆地好一陣了。」

  「老邢怎麼說?」

  「老頭只說急不來,傷得重,得慢慢調養。可營里缺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藥不對症,拿什麼調養。」阿曼顯然對邢醫長不太滿意,「夜夜都燒得睡不好,身上還有傷,再這樣拖下去,人會熬不住的。」

  易燁眉頭緊縮。

  忽得不遠處似有一陣喧譁,兩人望去,只看見幾輛運藥材的馬車駛過,馬車後頭似乎還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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