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明日我等你。」李敢深看一眼子青,重重道。

  待聽得子青「嗯」了一聲,他方才上了趙破奴的馬。沖開雨幕,霍去病所帶來的十八鐵騎轉瞬消失在雨中,隱隱之中尚能聽見馬蹄聲。

  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青銅面具上,蒙唐拿著它,似乎拿著此生的奇恥大辱,鐵青著臉將它遠遠地扔掉,轉而大步回了營帳。

  其餘諸人心下惶惶不安,也只得各自回去歇下。

  醫室內,子青與易燁各自換了乾衣裳,躺下歇息。

  易燁有心想問她與李敢之事,卻又不願勉強她,幾番欲言又止,子青自然有所察覺,但只做不知道。

  雨已漸歇,時而能聽見外間巡哨士卒的腳步聲。

  不知過了多久,子青翻了個身,聲音極輕,還帶著些許鼻音道:「哥,你睡了麼?」

  無人答話。

  子青便又不語,雙目望著黑暗中的屋樑,怔怔出神。

  「傻啊你……」易燁的聲音突然響起,「我若是睡著,你把我叫醒不就行了。萬一我正在夢裡持戟十圈,你不叫我,還想讓我累死啊。」

  子青禁不住微微一笑。

  「想說什麼就說吧,這些年你像個悶葫蘆一樣,什麼事都不說。」易燁溫言道,「我雖沒什麼本事,可你有什麼心事對我說說,心裡多少也會寬敞些。」

  「哥……」子青低低喚了聲,停了好一會兒,才沉下聲音緩緩道:「六年前,置水關外羌人反叛,不光是締素的父母在那裡,我爹爹也在那裡。」

  易燁在黑暗中低低地倒吸口氣:「你爹爹是羌人?」

  「不是。他是替李廣去勸降羌人。得到李廣的允諾,爹爹答應羌人,只要肯降,李廣就不會為難他們,更不會傷他們性命。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她默然。

  易燁無力道:「李廣把羌人都殺了。」

  「對,他騙了那些羌人,也騙了我爹爹。我還記得爹爹回來的時候,頭髮上灰撲撲的,我以為是塵土,伸手去替他拍,卻怎麼也拍不掉。我才知道,他竟是白了頭。」

  「他帶我們搬家,離開了李廣,卻又不離開隴西郡,只另找了處小鎮住下來。可一日一日過去,他的話一日比一日少,有時候連著幾日都不說一句話。再後來,忽然有一日他不知怎麼來了精神,帶著我和娘去逛集市,買了好多東西,都是娘平常捨不得買的。他又帶著我去河裡抓魚,然後烤給我和娘吃。娘拾柴的時候偷偷掉眼淚,我不明白,娘也不許我問,她見爹又是歡歡喜喜的模樣。」

  「日頭慢慢要落下去,爹爹說他有事要去辦,我問什麼事,爹爹說他欠了些債,不還不行。娘扶著樹,笑著跟爹說我等你回來。爹走了,娘跪倒在地,我才發現娘掩在袖中的手指指甲摳得全破了,血淋淋的。」淚水滑下,迅速滲入楊木枕中。

  聽到此處,易燁低低地急喚道:「不好,你娘該攔著他,你爹爹他是要……」

  「娘知道,一直都知道。」子青咬了咬嘴唇,「她是這世上最懂我爹爹的人,所以她不能去攔著他。」

  「那你爹爹他……怎麼不去找李廣算帳?」

  「沒有,該說的話爹爹早已與李廣說盡,八百多人還是被殺了。人都死了,再找李廣又有何用。」子青長長地吸了口氣,「……我找到爹爹的時候,爹爹朝西而跪,長鎩穿心,眼睛還睜著。」

  「葬了爹爹,沒過多久娘就病倒了,一日比一日重,藥吃下去也不頂用。有一日,她問我,自己能活下去嗎?我點點頭。」她喉嚨一陣陣發緊,「……第二日早起,我才發現娘也去了。」

  「葬了娘以後,也不知怎得,我再不願見人,就開始在山裡頭遊蕩,從這座山到那座山,直到那年冬天摔斷腿時遇見易大哥。若不是易大哥將我背回去,我大概早已是荒山野嶺裡頭的孤魂野鬼了。」

  易燁想起子青剛被大哥背回來那時的模樣,還真是小野人一般,就是性子倔得厲害,接腿骨時疼得滿頭冷汗,牙都快咬碎了,硬是吭也不吭一聲。

  「你爹爹與李廣不是知己好友麼?李廣難道不知道你爹為人,為何要他做這等不仁不義之事?將你好端端的一個家害得如此!」易燁忿恨道。

  「我後來才想明白,他是存心的,他是存心要逼死我爹爹。」子青咬著牙道。

  「這是為何?」

  「因為聖上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李廣多半是生怕我爹爹在他身旁,會影響他的仕途,所以想逼死爹爹。」

  「你爹爹是……」易燁不解。

  「我爹爹是墨者。」

  「原來你爹爹竟是墨家中人!」

  易燁這才恍然大悟。劉徹獨尊儒術之後,對其他諸子百家多有忌諱,尤其以墨家為甚。因墨家非攻非儒,任俠尚武,墨者大多武功高強,行事又另有一套法則,並不以國法為先,故而劉徹下令嚴剿。

  「難怪你有一身好功夫……」易燁嘆道。

  子青黯然道:「若你見過我爹爹,才會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好功夫,連李敢的箭術都是爹爹教的。」

  「那你的箭術……」易燁想到子青和自己一色一樣的百射不中。

  「太久未練,手生了。」

  子青淡道,她並不想說自己是故意與易燁一樣,以防哪日易燁因為考核不合格被棄,好歹兩人還可以同進退。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