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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聖經·新約·提摩太後書4:6》:「我現在被澆奠,我離世的時候到了。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就是按著公義審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賜給我的,不但賜給我,也賜給凡愛慕他顯現的人。」

  第281章 煞尾:永團圓(1)

  海棠、山茶、杜鵑、菊、梅、夾竹桃……四季之花,全在二月二這一日雲集於北京城東四的大隆福寺花市。滿擺著花卉的棚架櫛比鱗臻,熙熙攘攘的蒔花販、川流不息的買花人,間中又夾雜有賣糖葫蘆的、賣蒸糕的、賣燒酒的、賣茶湯的……肩摩彀擊,笑語喧天。偌大的廣場,是一副綿綿展開的、太平盛世的大畫卷,至於畫上留白處一些密密的題字,因久遠,也就模糊淡卻了。

  如同十七年前的那一切從未發生過。

  執掌國柄的攝政王齊奢,在九月九重陽夜因一場意外火災而喪生於古北口,其子侄齊宏臨朝親政,重操大權。當全天下均拭目以待這位曾被囚禁於南台數載之久的傀儡帝王對叔父進行徹底的清算,掀起一場抄家黜籍、開棺鞭屍的大風暴時,叫人大跌下巴的事情出現了。一道聖旨諭告全國,追尊叔父攝政王齊奢為帝,廟號「世祖」,諡號「仁」,而世祖仁皇帝生前所定製的各種新法新政亦盡數頒行。倒行逆施之舉引起了萬般的流言蜚語,深知當中內情者,僅有為數不多的幾人,而現在由人群中漸行漸近的,就是其中之一。

  看起來,這只是位韶華逝去但風韻猶存的年長貴婦,身邊跟著幾名女婢家丁,正在悠閒地觀花。經過她身邊的行人誰也不知道,這就是天子的生母、當朝皇太后——詹喜荷。喜荷面帶愜意的淺笑,將這些或紅或紫、或藍或青的花朵,一束束、一朵朵、一瓣瓣地細賞著——

  只出於寂寞。

  兒子齊宏早已是成熟的中年人,朝堂上宸綱獨斷、後宮中佳麗滿盈,除了滿溢的孝心,並不再於什麼地方需要這位母親。喜荷對兒子的最後一點用處,就是古北口;她替他剷除了他永遠也無法狠心剷除的心腹大患。回宮後,她接著處死了一路護送她歸來的吳義及其野軍,真正的歷史就此被泯滅。而當齊奢死於火場的噩耗傳入齊宏的耳朵時——與之後民間所流傳的大相逕庭——齊宏並沒有高興得直蹦到龍床上,反之,他久久地發怔,而後他哭了,就在喜荷眼皮子底下大把大把地掉眼淚。他說在臨行前,叔父曾特來覲見,對他講了很多話,很多很奇怪的話。齊宏堅信齊奢是自焚,喜荷並未多口一個字。

  那之後,她大病了一場,病癒再不問世事,每一天就在禮佛奉咒、敲魚誦經中消耗著,簇擁在身邊的是當年的自己、王皇后,和淑妃們——一群口是心非、蝸角勾斗的妃嬪。喜荷厭倦這些很久了,她所願的,只是安安靜靜的一個午後,和幾個老朋友談談天。但她一個朋友也沒有。玉茗早就出了宮,沒多久,一場傷寒要了全福的命,而東太后王氏也在四年前的冬天過世了。連喜荷自己也不能夠相信,她和王氏竟會在後來成為那麼好的朋友,可以直談到宮門下鑰還捨不得離開,可以執手而握相對飲泣。大起大落的是非悲歡全部似大夢一場,醒來,就不太能記得清了。僅有的午夜夢回,就是他:他一手握著劃破自個胸腔的短刀,眼半開,在一地的血海中痙攣。哪一個坐更的宮女也不曉得,就在慈寧宮那密閉的寢帳後,每一夜都會升起一片月光下的鹹水湖。但喜荷從不後悔那麼做,她從不後悔任何事,她只是寂寞。即便在這樣擁擠的廟會中,來往之人擦身而過,誰也擦不著她,她周身滿圍著故人的幽靈,注視著她的也僅僅是永恆沉寂的、來自於彼岸的眼眸們,其中有一雙——

  喜荷猛一怔。

  她兩耳里震動著雷鳴的巨響,口苦而喉澀,穩了穩心神眺望去,卻只見那眸子的主人已回過頭,高高的背影一瞬就消失在人潮中。喜荷呆立了一刻,便跌跌撞撞地朝那方向追去。她隱約感到了誰在拉扯她,聽到有人不停地叫:「太——,夫人,夫人您去哪兒?」她理也不理,單是走了再走、尋了又尋。曲折長路上,數不清的面孔如開放在一條枝子上擁擁攘攘的花骨朵[1],撲面而來掠耳而去,枝條盡處,卻指向了一片空靈的、清湛的藍天。

  喜荷慢下來、停下來,凝立在轉角。東風拂過,直接穿透她消瘦的軀殼。她自嘲地笑了,搖搖頭,擰回身,卻被股巨力狠一帶,錯腳向後倒去——是個魯莽的路人,走得急,不小心撞在她肩上。宮女們忙扶穩她,隱藏在人群中的便衣禁軍紛紛現身,領頭的幾個吆喝一聲,刀拔出的同時,手已扣下。誰知那路人左一閃右一晃,極輕捷地躲開了,繼而也「嗖」一下就亮出柄又短又彎的刀來,另一手還穩穩噹噹地舉著一盆花。而自四面八方也驟地冒出來另一批人,拔出一式的彎刀護衛在那人周身。大內侍衛們縱身而上,眼看已展開一場白熱巷戰,卻聽得一聲——「慢!」

  喜荷將手臂支在身前,止住了一整支護軍,卻止不住自己手掌的顫抖。隔著有數步遠,她定目端詳著那險些撞自己一跤的少年人:充其量十七八歲,劍眉直鼻,氣度卓然,只臉膛黑黑的,肩寬而背厚,手中一把滿鑲著金玉寶石的蒙古刀,比起世家子弟,倒更像個來自於塞外的漠北貴族。他肆無忌憚地回望她,一根眉斜斜地高挑起,星朗的雙目中含著絲俏皮的笑。笑意越來越明顯,他將已架在一名護軍脖子上的刀收回了腰間,喊了句嘰里咕嚕的話,他身邊那些一臉凶蠻狠惡的漢子便也各自一點點撤後。少年在原地站了站,托在他掌中的花盆裡盛放著幾朵名本牡丹,他將手一揚就掐下一朵來,向喜荷這邊拋過。接著他對她笑笑地點個頭,撮尖了嘴唇一聲呼哨。廣場邊瞬即聚集了十來匹駿馬,少年登鞍扣韁,手裡始終穩托著那缽花,漂亮的騎術引來了圍觀之人的陣陣叫好。其手下諸人仍警戒地沖官兵舉著刀,先退行了一段才騰身上馬。一眨眼,騎隊已風馳電掣,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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