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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寞的夜色是下場門的幕遮,把人和人都隔離得模糊,誰也看不真誰。齊奢的笑容已一絲不剩,很晚了,他仍不能入睡。他想知道,懷中的女子還有多少次這樣的避人飲泣、強作歡顏?多少次需要重操舊業,在最親愛的丈夫面前,像一個妓女對著一個嫖客,拿滿臉的笑容來蓋掩心碎?

  黑暗中,他沉默地大開著雙眼,以此來工整對仗,愛人不展的愁眉。

  4.

  一晃間,又至五月端午。這樣一年一度的重大節慶,齊奢慣來是在王府里度過,何況今年繼妃詹氏「喜懷六甲」,雖有容妃的喪事,也不妨礙府中大擺筵席。青田一個人在什剎海也掛菖蒲、懸艾葉,又興致勃勃地和丫鬟們親自動手包粽子,晚宴上酒興一動,還少飲了兩杯雄黃,到上床,便覺得小腹發起癢來。

  第264章 望吾鄉(8)

  鶯枝忙替她解了束腹的絹布,盛了甘石水來擦洗,「前兩天就說肚子上癢,太醫還特特叮囑了飲食要清淡,今兒偏就貪杯,瞧瞧,這可都出疹子了。」

  「天熱焐的,同我喝酒什麼相干?」青田在只瓷涼墩上斜欹著身子,手裡捏著柄鳳銜花枝的團扇,滿面的酒意可掬。

  鶯枝往上睃了她一眼,「相不相干奴婢也不懂,只等王爺回來照實稟告就是。」

  「你敢!」青田把扇子一翻,「回頭他又忉咄我半天。」

  鶯枝瞥著眼兒笑她,又與她換過了寢衣,正待端水出去,青田卻拿扇子往她肩上叩一叩,「小呆子別忙走,我有事兒和你說。你坐下,坐下,這兒又沒別人,拘這虛禮做什麼?坐下。」

  她硬撳著鶯枝也在另一隻墩子上坐了,先把她笑嘻嘻地左看右看,「你可得請我喝冬瓜湯了。」這「冬瓜湯」是北京土話,就是替人做媒的意思。

  鶯枝一聽,臉騰地就紅了,「奴婢知道娘娘要說什麼,趁早別開這個口。」

  青田把扇柄往手上一敲,「就我在這兒,你有什麼好害臊的?我同你說,王爺已給你挑好了兩個人,一個是宮裡頭的御前侍衛,一個是太醫院的同知,都還沒有定親,家世、相貌、人品都沒得說。作侍衛的若是肯上進,十年八年也就幹起來了,到時候放個外任,能做到督撫也未可知。作太醫呢,那就是雅流官兒,長留在京中,勝在優渥安穩。各有各的好,你喜歡哪個,自己說吧。」

  鶯枝垂著臉兒,把一雙手左搓右搓,皮也不曾搓爛,「叫奴婢說,還是那句話,奴婢不嫁。」

  「你是不喜歡當官的?那就像你從前暮雲姐姐那樣,找個富商家的子弟倒也使得,只要你不嫌人家俗氣。你心裡究竟怎麼想,得給我一句準話兒才是。」

  「娘娘,奴婢不嫁,就是問上一千遍一萬遍,奴婢也就這一句話。」

  「女孩子大了,還能在我身邊賴一世不成?總歸是要跟了人去的。趁著我說話還頂用,你把心底的想法告訴我,我也好幫你尋一個稱心的人家。婚姻大事馬虎不得,要不然稀里糊塗地隨便指了人,到時候不中你的意,遭罪的可是你自個。」

  鶯枝在對面忽地猛一抬身站了起來,接著又「嗵」一聲跪倒,「娘娘,奴婢不嫁人,奴婢只要服侍娘娘一輩子,娘娘真不要奴婢,奴婢碰死在這裡也不上那頂花轎子!」言畢,真就朝地下一個個重重地碰起了響頭來。

  「好好的,這是做什麼?」青田大驚,忙下座攔住,細細打量了鶯枝一回,正色道,「鶯枝,『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男女居室人之大倫』,『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些話可都不是白來的。你這個樣子必不是因為害羞,你真拿定了主意不嫁人,好歹要給我一個像樣的說法。否則我今日由著你,來日你若後悔,我豈不是誤了你終身?」

  鶯枝把兩手空捏了一陣,似經歷了無窮的心潮翻湧,才向這邊投目相望,眼中有稜角生出,折射著無數碎碎冷冷的光點,「娘娘,你記不記得有回你問過奴婢小時候的事兒,奴婢說忘了?其實,奴婢巴不得忘了,可卻總記得那麼牢、那麼清楚,就跟昨天的事兒一樣。那時候,奴婢還叫永鶯……」

  永鶯的父親是地方上一家大戶,母親是他的五房小妾。永鶯四歲的時候父親病亡,她和母親就被正室太太一起趕出了家門。母親帶著她改嫁過兩回,先後兩次被騙走了全部錢財,第三次嫁人,嫁了一個殺豬的屠戶,那年永鶯已經六歲半了。有回母親去鎮上趕集,永鶯自個在家看家,中午的時候繼父突然回來了,說要和她玩一個遊戲,就把永鶯抱到了卸整扇豬肉用的大案板上。那木案板長年被豬血浸泡,人的血滴在上頭也是紅不紅、黑不黑的一點兩點,轉眼就洇干。永鶯爬起來,哭著叫疼,繼父甩了她兩巴掌,叫她不許說出去,「要不然就拿刀子宰了你老娘!」那以後,只要娘不在,永鶯就必須陪繼父玩這個她一點兒也不喜歡的遊戲。這一日,娘又要出門去,她哭著抱住娘的腿,「娘,中午回來好不好,我不想陪爹爹玩遊戲了。」娘的臉「唰」一下白了,問了永鶯幾句話,然後就揪住了永鶯的頭髮往地下、往牆上撞,一面撞一面罵女兒「爛貨」、「小婊子」,還有很多永鶯聽不明白的話,甚至整件事,永鶯也一丁點兒都想不明白。當晚上娘和繼父大打了一架,又過了幾天,就有個唱戲的師父來家裡相看永鶯,看中了,叫娘在一張白紙上按了手印,就把永鶯帶走了。師父給永鶯改了名叫秀官,說她扮相好,教她演一些生旦風情戲。有天正和小生排著戲,秀官打了個冷顫,站在那兒不動彈了。她也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但就在那一霎間,她終於明白曾發生在她身上的是怎麼一回事兒。師父在一旁喝了又喝,最後用板子打醒了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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