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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奢見青田半醉半嬌,吐出來的話益發不像個樣子,不覺又無奈又好笑。她使勁勾住他頸子,把舌尖往他耳鬢處舐動,一隻白白軟軟的小手已徑直滑到他胯間,兜住了揉揉捏捏。齊奢悶哼一聲,終究低下頭,吃進她滾燙的、泛著酒香的舌尖,他一直垂在身側的手臂緩慢地舉起,包攏住青田的肩,把她的全部都護在懷裡。他的手越來越緊,也越來越狂亂。彼刻便有了光陰,似飛鳥,雍容地由愛人們的身體邊經過、消失。

  爾後,就只有沉而甜的呼吸,聲聲慢。青田睡得很熟,熟得完全感覺不到齊奢何時離開了她的懷抱,一個人坐起在床邊。他就在暗迴的燈影下那麼呆坐了一刻,接著從枕邊的香茶盒裡就手拈了根烏銀挑牙,挑了挑床頭的碧玉大銀燈。燈芯猛地往上一騰,乍然間亮起。借著這搖搖不定的光亮,他回過頭,凝望沉睡中的青田:她半邊臉壓在絲緞軟枕里,把眼尾壓出了兩痕很深的皺紋,從前豐鼓的臉蛋已看得出隱隱的凹陷,鼻翼兩側的笑紋仍然很輕,但細看之下,確是看得出的,嘴唇半開,顏色被烈酒燒得火紅,就令一道道皸裂般的唇紋無所遁形,還有淡淡的碎斑,東一點西一點撒在那直欺皓雪之光的白皙肌膚上。

  她依舊是美麗的,但比起他記憶中簡直驚心動魄的明艷,眼前的美麗多了一份惴惴的倉皇,就仿佛在這張臉周圍,有成群的豺狼環伺。

  這些豺狼,齊奢明白,叫時間。

  他從青田臉上轉開了目光,久久地望著燈光照不到的陰處。仿佛試圖捕捉日與夜相連的秘密;一如年輕與衰老、歡笑與眼淚、天與地、他與她的相連。齊奢與這橫亘萬世的啞謎對峙著,不著一縷,默無一言。

  注釋:

  指崑曲《釵釧記·相約相罵》、崑曲《西廂記·拷艷》。

  服喪的等級,由重到輕依次為:斬衰三年,齊衰一年,大功九月,小功五月,緦麻三月。

  (唐)張祜《李家柘枝》:「紅鉛拂臉細腰人,金繡羅衫軟著身。長恐舞時殘拍盡,卻思雲雨更無因。」

  漢武帝陳皇后被廢後居於長門宮,曾千金買得司馬相如作《長門賦》以期君王回心,「長門」之名遂千古流傳,代指女子失寵。

  張愛玲《天才夢》:「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揭開覆蓋死者面部的白巾,為之畫像。

  (唐)白居易《母別子》:「……親人迎來舊人棄,掌上蓮花眼中刺。……」

  崑曲中旦角的行當之一,又名「風月旦」、「作旦」,多飾演年輕活潑女子,嗓音偏細脆,不帶水袖。

  《爾雅·釋魚》:「鱉,三足,能;龜三足,賁。」

  帷幕與帘子,引申為男女歡合。

  《詩經·鄭風·出其東門》:「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同上。

  (春秋)管仲《管子·侈靡》:「市也者,勸也;勸者,所以起。本善而末事起。不侈,本事不得立。」

  第257章 望吾鄉(1)

  1.

  年關又至。

  深闊宏偉的紫禁城內各處煥然一新,雕欄飛檐扎滿了各色綢帶,廣場上豎起了黃緞大傘,大殿內擺上了古雅的銅鼓編鐘,庭院裡陳設出全套的青銅禮器。除夕一早,在西苑隱居已久的少帝齊宏於皇極殿露面,身著玄底六色章衣,日月在肩,星山於後,龍華兩袖,玉帶橫腰;頭上冕冠前後垂下七彩玉旒,又有六色玉珩導以朱纓,兩枚玉石充耳直掛耳際。叔父攝政王也同樣頭戴羅絹黑漆、金圈金邊的旒冕,繁飾隆重,寶玉堆砌,在團拜隊伍的最前列領頭為皇帝朝賀。其身後的親貴百官們隨之呼喊著「萬歲萬歲萬萬歲」,一邊磕下頭去,一邊升起了一個共同的預感:用不了多久,金台上那病懨懨的青年就會被身上沉重的服裳壓成一捧一吹就散的齏粉,而其下那健碩高大的中年男子將步步動地地登上金台,畢竟他們二人間最多只差著十步遠。十步,哪怕對一個腿有殘疾的人來說,也輕鬆得易如反掌。

  可誰知過了新一年的一月、二月,直來到三月的季春繁華,也不見有一絲更天換日之聲,只有軟蘇蘇的風,蛺蝶雙、雲煙裊。與皇城根隔南海相望的南台島亦一派紅蓼白蘋的安閒美景,可美景後的殿宇內則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家具堆滿了塵灰,地上有落葉,桌上茶碗裡是一泡發餿的黑湯,炕上的,是一模一樣發出餿味的齊宏。他雙眼瞘,兩頰塌陷,咳嗽了兩聲撐手坐起。窗角下一個曬太陽的小太監白眼一翻,任皇帝自己拖沓著步子蹭向屋外。一路上又有兩個太監閒坐嘰喳,均視若無睹。齊宏一個人蹣跚著,一件素絨袍的袍尾被雜草石塊颳得襤褸破落。他一直走到了島的盡頭,隨後就呆望著被吊起的通向西苑門的木板橋、橋下海子的綠水,與水那頭永遠層層疊疊的守兵們,一分分地蹲下地抱住了頭。空闊的水邊,是一副一聳一聳的、脆瘦的背。

  為這春色灑下窮途之淚的,並非只齊宏一人。

  深院沉沉獨閉門的慈寧宮中,齊宏的生母西太后喜荷攥著一條落花流水花樣的手絹,筋絡滿布的一隻手沒有戒指、沒有護甲,唯有的一串細手鍊是淚珠子串的。自乾清宮一別已足足七年,她再也沒見過兒子一面,相見只有在夢中,在夢中,他一次比一次更加消瘦。念及此,一些痛就似刀裁肺腑,一些恨就如火烙肝腸。這一條手絹全哭透了,就要另一條。遞手絹的是一隻皮膚緊繃、骨節凌厲的手,手盡頭卻是一張線條柔和而俊俏的臉龐;喬運則把臉俯向前,喋喋向喜荷說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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