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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只短短的片刻後她就收住了飲泣,把兩頰的余淚一蹭,深吸了一口氣,「這幾天我來伺候王爺,王爺若好了,是大家的造化,若不好,我也是不能活了。」語氣中的平靜淡定像是在訴說一件再家常不過的瑣事。隨後她就擰回身,繼續枯守在這一張寂寂的床邊。

  周敦無語地望一望,就退去到床腳,盤腿坐下,把頭斜靠住床幫。耳朵里聽見了罡風四起,從窗外,一直吹進人心裡。

  11.

  接下來幾日,兩位太醫盡展平生所學,開方調治。齊奢卻只是昏昏沉沉,偶然睜開眼,目光從眼前的人與物上不著力地滑過,又閉起;那樣子就像是個睏倦已極之人,除了睡眠,深不見底的睡眠之外,什麼都不需要。

  而青田則正好相反,仿佛在這世上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睡眠。她成日成夜地睜著眼,替齊奢餵藥、餵飯、擦臉、按摩、翻身、剃鬚……或僅僅是一眨不眨地守著他。吃飯的時間,她也就在床邊草草地撥兩筷子白飯、喝一口參湯,幾乎是粒米不進、滴水不沾。不管誰勸她好好地歇一歇,她一概不應聲,最多轉過兩隻黑洞洞的大眼睛,眼神直接看到人背後去,「哪兒歇不一樣?我就在這兒。」抱臂在病床邊趴一會兒,隨病人最微小的一個動作或稍重一些的呼吸即時驚醒。

  第三天的凌晨,青田忽一下從迷迷濛蒙中坐直,把上身傾進床里去,「三爺,三爺你怎麼了?三爺!」

  周敦也立即從床尾驚跳起,展眼一張,見齊奢依舊人事不知,頭卻在枕上使勁地向後仰去,嘴大張,喉嚨里發出極滯重的吁吁的喘聲,渾身抽動。周敦一看,由不得心驚膽戰,「爺,爺您這是怎麼了?太醫!太醫!」

  晚上輪值的是方太醫,就在外間待命,一聽到呼叫就推門趕入。見到這景象也是大為驚駭,忙跪去地下,扯住了齊奢的一手切起脈來。

  「王爺的脈象,關脈尚有後力,但是寸脈尺脈不實——」

  「這關口你吊什麼醫書!」周敦大怒,連連地跌腳,「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第249章 剔銀燈(16)

  「命門之火不能發散,痰壅氣塞上涌咽喉,王爺重病之際體氣過弱,吐之不出、咽之不入。」方太醫加快了語速,手也跟著抽開了醫箱,「卑職馬上為王爺施針,刺天突、內關,豁痰開竅。」

  一番施救之後卻不見好轉,反見齊奢抬起了雙臂,軟弱無力地在胸前又抓又撓,似乎想把胸口扯開。青田與周敦在一邊愣眼瞅著,心急如焚,眼看隨時間的流逝,齊奢的呼吸越來越淺促,臉色由潮紅變成了一種發青的深白色。青田再也忍不住,撲倒在他身前痛哭出聲:「三爺!三爺!」

  齊奢的胸膛激烈地起伏著,人竟一下子打開了雙眼,眼底是茫茫的震怖與黑暗,直勾勾地正對著青田,一瞬不瞬。青田一把緊握住他的手,雙唇亂顫,「奢……」

  下人們全聽見動靜疾趨而入,許多雜亂的腳步里,仍可以清楚地捕捉到齊奢嗓子裡的喘聲,就似是一條湍急非常的河流被擋在一扇門背後。外間的自鳴鐘「叮噹叮噹」地敲起來,每一下都漫長無比。齊奢的動作開始漸趨停止,喉間的那條激流緩下去、沉下去,青田眼睜睜地看著淤泥填塞住他的眼。太醫陣腳大亂,哭叫從四面斷斷續續地升起,青田死攥著齊奢的手,陡地打了個冷戰,調目睇住了還在捏著毫針亂插亂轉的方太醫,「是不是痰吐出了就沒事了?」

  方太醫一臉的蠟黃,「嗯?」

  「是不是?!」青田的聲音似乎是從丈高的地方直接砸落在地,震得人腳底都發顫。

  「是!是——」

  第二個「是」字還未收尾,便見青田扎猛子一樣俯過去,兩手捧住了齊奢的臉與他雙唇相貼,極力地嘬吸。恰在此際,劉太醫也冠帽不整地沖了進來,一把就將齊奢抽推著坐直,在他背後拍打推拿。

  很快,就有「咔」的一聲。青田的頭向後倒了一下,擰過了臉來,一手扣著咽喉連連地咳嗽,咳出了一口濁痰。那扇門被撞開,河水流動了起來。齊奢的呼吸聲暢通了,臉上也湧起了血色,他重重地長吸了幾口氣,瞳仁昏蒙地左右晃動幾下,就又失去了知覺。劉太醫輕扶著他重新躺下,方太醫已是汗濕重衣。周敦一手扶著床柱,一手摁在腹部,像挨了一記老拳似地半弓著腰,不住地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鶯枝含淚在目,捧上了茶杯和漱盂。青田吐掉漱口水,一手掩嘴望向床上的齊奢。

  她的神情並不像剛剛救了他的命,反而像一個即將在風浪中殞命的人抓著海面上的最後一根浮草。她就這麼用眼神死死地抓著他,一刻也不放。

  經過這一次,大家更是片刻也不敢掉以輕心,隨時都有好幾雙眼睛監視著齊奢的一舉一動。平平順順到了第五天中午,青田又是只在床邊喝了一小碗米粥就算午飯,卻叫周敦、鶯枝和琴盟幾個下去吃飯,「你們不要急,慢慢吃,吃過了眯上一會子,叫琴語她們進來換你們守著就是。」

  琴語、琴素、琴畫三個進得屋來,新往爐中添了些香料,便各自默坐。暖香混雜著藥氣,沁得人眼目酸熱。青田把發紅髮腫的雙眼用力地眨兩眨,又伸手在兩頰拍一拍,探身將齊奢胸前的被子掖緊,隨後,她的手就定在了團福密繡的錦被上。大雪是前夜裡才停的,仍沒有化盡,伴著檐頭滴滴答答的融雪聲,她聽見齊奢在說話——夢話,但這仍是整整幾天幾夜裡他第一次開口說話,低低地呢喃著兩個字,反反覆覆。婢女們皆緊張得微微發顫,青田的心也砰砰狂跳著,她閉住了呼吸貼近耳去,全神貫注地聆聽。最後她聽清了,齊奢喚的是一個人的名字,一個女人:「永媛」。他在喚永媛——他已故二十年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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