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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敦舉起手搖幾搖,「不勞費事,奴才出來沒向王爺告假,不敢久坐,瞧瞧娘娘便走。另外體制所關,奴才也不方便親去祭拜暮雲姑娘,只已遣人送去了三牲祭品、緞帛彩繒、冥紙炷香、金山銀山整一百抬,還請娘娘代為上祭罷了。娘娘自己一定節哀,莫使親者痛、仇者快。」

  淚水直衝了上來,青田忙重重低了眼,聲音已是悽然欲泣,「多謝公公還惦記著暮雲,還惦記著我這個人,那我就不虛留了,公公慢走。」

  周敦佝僂著肩背去了,青田佇立原處,掌心摁著喉下的玉領扣,鏤空的白玉,像是冰冷空寂的一點心。

  至卯正,仍舊依時來到趙府。這一天正趕上五七,僧道開方破獄,傳燈照亡。這邊放焰口、拜水懺,那邊朝三清、叩玉帝,更有比丘尼搭繡衣、靸紅鞋,在靈前誦經咒,熱鬧非凡。青田下車就直入妙覺閣,靈柩前彝爐商瓶、銀爵香盒,懸掛著暮雲的青綠寫真。管事媳婦端過一張椅來放在對面,青田坐了,吩咐一聲「供茶燒紙」,就對著她親手所繪的畫像,將萬般難訴的悲苦一道縱聲哭出。隨著鼓樂齊發,里里外外的男女伴著她一齊哭嚎起來,哭了良久,方始收淚,便見一個專管迎客的婆子走來階前報說:「娘娘,外頭來了位小姐,也不說名字,只說認識娘娘,看她的樣子十分有排場,只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實在不像來弔喪的,娘娘看是不是請進來?」

  青田但聽穿得「花枝招展」,心中暗想這是給倌人送喪的規矩,是槐花胡同的舊年姐妹?可暮雲又並不算倌人,來人究竟什麼身份,實在大費躊躇。「報知你們老爺沒有?」

  「老爺說,既說認識娘娘,不妨請進來。」

  「那就請進來吧。」

  很快便聽堂鼓吹樂,孝仆們舉著幾盞罩燈自外引入了一位僕婢簇擁的女子來。而「花枝招展」四字用在她身上,竟不足以形容其萬一。這女子至多十四五年紀,身段玲瓏風流,上身一件賽榴花的絳色衫,系一條砑雲影的雪光素練,斜映著滴翠玉的裙拖,頭梳一抹斜,戴一頭飛龍珍珠押發,簪一支鎏金掐絲點翠轉珠鳳步搖,兩耳垂著全綠翡翠銀杏耳墜,一雙俊眼波光飛舞,一點紅唇不語自笑,那種活潑而媚人的姿態,竟仿如一道彩光透入了死氣沉沉的靈堂。

  「你就是段青田吧?」她施施然走近,向青田的臉上細細端詳。

  青田並不認得對方,但卻有些模模糊糊的預感;果然,少女對她露出了一排編貝般的牙,輕聲一笑道:「我叫桃兒,相信你一定聽過我的名字。」

  掛滿了靈堂的白戳燈從四面八方射過來,湧上青田心頭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對自己模樣的擔心。她剛剛哭過,必然是脂粉狼藉,更顯出多時的憔悴來;而她高髻上那一條銀平紋鏈墜白珠抹額與一支雙銜雞心墜小銀鳳,身上冷素的雪裡金遍地錦襖與銀灰羽緞宮絛長裙,同這妙齡尤物的一身明麗放在一起,簡直呆板陳舊得到了家。整個人,都似一件發了霉的衣料,活該被扔掉。

  有一瞬青田渾身都冒起了虛汗,但這一瞬之後,她就挺直了腰,淡薄而端正,「此乃趙府奉迎弔客之地,若為弔唁,請移貴步,若為閒話,免開尊口。」

  桃兒一臉少不更事的清純,態度卻老練非常,只微微地橫波一笑,「我的話很少,只一句,就在這兒說吧!王爺要把北府賜住給我。」

  到這時,青田反而坦然自若了。周敦的警告言猶在耳,而她觸目可及皆是靈牌、靈幡、經榜、輓聯、喪服、紙錢……絕望與悲戚布滿了每一寸。這白慘慘的痛苦之國,她是女王,在她的國度里,沒有人能夠凌駕於她。

  她昂起了下頜,寒星一樣的眸子射在桃兒紅噴噴的臉上,「那是你的事,我管不著。」

  桃兒神情一變,也瞪起了一雙美目,「你不從北府搬走,我怎麼搬進去?」

  「搬不搬,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哼,王爺念在你跟隨他多年,才給你個台階下,叫我來告訴你,你兀自生賴著不走,非等王爺自己出面來趕你,好有意思嗎?」

  「王爺趕不趕,是王爺的事,你我都管不著。」

  桃兒原就面色粉嫩,這下更被噎得紅破了雙腮,半日才叫罵起來:「段青田,你這老女人怎麼這麼不知羞?王爺早對你厭煩透頂了,你就是死抓著不鬆手也不會有結果的!再說了,我瞧你也不怎麼回什剎海那邊去,這不都找到下家了嗎?一個當主子的,巴巴地給奴婢治什麼喪?多半是看上了奴婢的好姑爺,一旦被王爺下堂,就等著給自個的丫頭填空,做續弦的趙夫人。倒也是萬金貴婿,不虧著你呢!」

  這空穴來風的毀謗令青田紫脹了臉皮,斷聲喝道:「死者在上,你嘴巴放乾淨一些!」

  桃兒見激得對頭髮怒,更不由洋洋得意,「你自個不乾淨,我嘴巴乾淨頂什麼用?瞧你沒日沒夜地只賴在趙府里,怕早就做下了首尾。槐花胡同的花魁就是不一樣,聽說是個爛瓤瓜,動一動水就響起來,背著這死了的,還不知怎麼和那鰥夫胡天胡地地快活呢。」

  「你——,你再敢說一句!」不知幾時,小趙也來到了堂前,一一都聽在耳內。只見他怒髮衝冠、巾帶勃然地衝上前。

  第242章 剔銀燈(9)

  「哦,這就是寶氣軒的趙老闆吧!怎麼,還想打我不成?」桃兒毫無懼意,把明艷的香腮沖小趙一揚,「你個吃軟飯的,倒打我一個試試?哼,誰不知道啊,這姓段的是個鴇兒,你老婆就是她手裡的粉頭,當年早就一塊出脫給了王爺,你不過是個活王八、綠毛龜,若不是攀著你老婆的褲腰帶得著王爺的提攜,你一個鄉下來的店夥計能做成京城首富?你也不出去抬頭瞧瞧,現當今照的是什麼日頭?哪個才是王爺心尖上的人?你有種動我一下,我就叫你的寶氣軒從寶庫金山變成廢銅爛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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