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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露盛在一隻薄如紙的白玉碗裡,顏色喜人、芬芳撲鼻,另有幾碟點心小吃,色色精緻得令人不忍食。

  左夫人用素帕墊著一隻粉紅色的酥油泡螺,捏在手裡拿著樣兒地品一口,「攝政王爺常年在這裡,因而就花居的飲饌精潔是出了名的,現如今王爺雖不大來了,倒也不見遜色,可見娘娘管理有方。」

  話中帶刺,刺得鶯枝似一隻鬃毛亂炸的小貓。她身前的青田倒依舊笑顏恬恬道:「我見天閒著,所以也有空照管這些,反倒夫人——我聽說馮老公爺賓天,夫人身為嫡親孫女,還在熱孝之中,如何竟有精神來我這裡呢?」

  青田待左夫人向來不怎麼熱絡,眼下卻有些特假辭色之態。左夫人見了,只當對方因失寵勢微而謙恭了起來,不由得加倍抖擻,「嘖,不就是因為娘娘被王爺從靜寄莊趕了出來嗎?話說這些時日王爺待娘娘原就大不比從前,娘娘怎地還不知謹慎些,倒在王爺的壽誕當日出言忤逆,結果惹出這麼一椿亂子。我們和娘娘這麼多年來來往往的,當然為娘娘難過,因此雖身上有孝也顧不得許多,總要來探望探望才好。」

  「我竟沒什麼,感謝夫人一片關心,另外也請恕我不便親去夫人娘家府上為尊祖父探喪上祭,還請夫人節哀順變。」

  「說到妾身的祖父,」左夫人有意地加重了語氣,「好像一度曾是娘娘的『乾爹』,不知可有這個說法沒有?」

  青田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夫人說得原不差,我年少時去馮府出堂唱,馮老夫人還經常賞我些花翠汗巾之類,拿我也當半個女兒了。」

  左夫人登時將兩手一翻,腕上一對聯珍珠素銀鐲相叩聲聲,「娘娘不提我都忘了,娘娘那時候還是槐花胡同的花魁呢。這位趙夫人——」她又把暮雲連睃上兩眼,「就是您的跟班丫頭吧。娘娘該是隨了王爺後才除去賤籍的,說也慚愧,妾身這些年不知叫了幾千幾萬聲『娘娘』,竟從不知王爺後來到底給娘娘晉的是什麼位份?是側妃,還是世妃、王嬪?」

  青田一手弄著裙上的如意結,好整以暇,「夫人這豈不是明知故問?我雖除了籍,可到底是倌人出身,又怎能躋身於宗室貴婦之列?既然這許多年我一直在攝政王府外另居,自然也只能算是房『外室』而已。」

  殿外有流鶯亂飛,掠過槎枒的老樹。左夫人暗嘆這女人端的是皮糙肉厚,如此不登大雅之堂的身份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脫口而出。當下,眼角就蔓出涼涼的笑意,「哎呀,這下可難辦了。就是個攝政王府里堂堂正正的姬人、丫頭,那也生是王爺的人,死是王爺的鬼。這『外室』不三不四的,是個什麼名頭呢?豈不好似那沒廟的孤佛,受不上半爐好香火?今日王爺動了氣,能把娘娘逐出靜寄莊,難保來日就不會把娘娘再逐出北府,到那時娘娘還上哪兒去?總不成再回槐花胡同里吧!」

  這一下連坐在一邊的暮雲也好似發威的母貓,若嘴上生著兩把須,必要根根直立。青田含笑向她投過一瞥,又轉目於左夫人,將頭微歪著,有意無意間,指尖掠過頭頂的赤金牡丹,「嗐,大不了再剃了頭當姑子去唄。那年我才還俗,頭上戴不得金銀頭面,王爺就叫把這左近辟出了桃塢、梨院、杏村、梅崦、菊畦、蘭徑、桂嶺……上百樣的花卉供我插戴,就花居這名兒就是這麼來的。我原是龍宮月殿翻過身來的人,煙花地綠雲紅妝,古佛堂光頭淨面,在我都不過平常。不比夫人,這頂上一頭好發自出娘胞兒就沒動過,難怪不曉得什麼叫做『春風吹又生』。」

  她半彎唇角盯住了左夫人,亦是一隻貓,一隻慵懶、深沉的波斯貓,眯著鴛鴦眼伏在陰角里,仿佛隨時會打起呵欠,然後自呵欠間呵出一根帶血的金絲雀毛。

  左夫人呆瞪住青田,沒錯,這女人可是被攝政王爺親手捉姦在床、送進佛寺出家的!但區區一年後,就又被迎回這北府中捧得掌上明珠一般,天知道這妖孽對付男人有怎樣一套!萬一這一次她又重博恩寵,自己因今天的這番尋釁而見罪於她,那可是大大的不上算。

  一股寒流襲來,左夫人的五官通通瑟縮,當即改換了顏色,「那個、呵,娘娘,娘娘多慮了,那一年娘娘被王爺送去了揚州,不也安然無事嗎?今兒不過是從靜寄莊送回京城,哪裡又當得什麼大事?憑娘娘與王爺多年的情分,必定寵眷無移。」

  「是嗎?」青田還那般半低著頭,欲笑不笑地掀了掀眼帘,「怎麼我聽夫人方才的意思,好像是說趕明兒王爺一回京,就會把我這個『不三不四』的『外室』攆回槐花胡同做生意去了?」

  左夫人見青田語態傲慢,斷定她必已對挽回恩寵成竹在胸,愈發心驚肉跳了起來,忙不迭地解釋:「娘娘誤會,娘娘誤會了!唉,娘娘從一開始就知道,妾身因出身世家,從小有些被驕縱壞了,說話直來直去的,心中所想到了口裡往往就成了另一種意思,所謂『詞不達意』是也。妾身心裡頭只願娘娘安康長樂,與王爺磐石無轉移。可若說出的言辭里有哪句不中娘娘的耳,還望娘娘念在妾身的一片初心,切莫怪罪。」

  青田氣定神閒,將眉尖一挑,「我不過開個玩笑,夫人就急了。正是夫人那話呢,尊祖父馮老公爺以前是認我做過閨女的,講起輩分來,夫人倒要叫我一聲『媽』,哪個當媽的會同自個的兒女計較,夫人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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