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領頭的番役大驚失色,拎起血衣聞一聞,也扭過頭連連打了幾個噴嚏,「辣椒麵!這衣服里撒了辣椒麵!」

  「遭了,上當了。」另一位番役大跺其腳,「這幾隻狗的鼻子吸進了辣椒麵,幾個時辰內都不頂事了,有這幾個時辰,那吳義早就逃之夭夭了。」

  「他奶奶的,」領頭的將血衣狠狠一摜,「辣椒麵是吧?好,老子就讓你一家人嘗個夠!」

  鎮撫司刑訊室的酷刑向來令人聞風喪膽,整整兩大碗辣椒麵被塞進鼻孔、揉進兩眼之後,吳染夫婦卻還是一字不吐,只是咳嗽,把肺都咳出的嗽。而他們的兒媳、吳義的妻子則滿臉鼻涕眼淚地鬼哭狼嚎:「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天殺的逃到哪裡去了!求求你們饒了我吧,我和吳義離斷,我不做他吳家的媳婦了,你們放了我!」

  刑訊官獰笑,辣椒麵被撤下,一隻狄托盤被端上前來。

  先是鐵錘,三個人三十根手指,一根根敲扁。

  「說,吳義人在哪兒?」

  吳染夫婦保持著沉默,吳義的妻子半昏著喃喃:「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饒了我吧,叫我幹什麼都行,饒了我吧……」

  接下來,是鐵剪子,把肉一塊塊地剪去。再下來,是鐵掏子,將大腸一截截勾出。最後,他們抱來了吳義的孩子,那個今天剛滿一歲的男嬰,割掉了他一隻小小的耳朵。

  祖母和母親,兩個女人同時發出了嘶啞的慘嚎,她們開始嗚嗚哇哇地喊出一連串的地方和人,有吳義曾經的拳師、師兄弟、相好的妓女……

  搜捕隊像章魚的觸角般伸向了每一個地方,將更多的人和家庭拉了進來,拉進刑訊室的湯鑊中。那是一隻銅鍋,把活人放入,鍋底小火慢煮,煮到渾身燎泡,再撒上鹽醋醃製,整個肌體腐爛得筋肉亂掉、腥穢不堪,人卻始終保持著呼吸和清醒。

  這些人又招供出更多的人,然而整整三天之後,吳義的下落依舊是個謎。鎮撫司得到的只有化屍坑裡的許多黑紅肉條,這其中有吳義的妻和兒,還有他的養父和養母:吳染和綠絲兒。他們沒有過男女之實,不曾生育,可他們是夫妻,有一個名叫吳義的兒子。在未來,他將會為了他們,捲土重來。

  或許是厭倦了腐肉的顏色與氣味,第四日拂曉,曙色便不再降落於鎮撫司這所人間地獄,轉而落去一個天堂般的地方。

  8.

  這裡杏嬌疏雨,李沉濃妝,玫瑰香燦,杜鵑織錦……一花未謝一花已開。千般異卉、萬種芬芳間掩清泉一道,竹徑底有一座月窟般的華堂,正是北府中齊奢與青田的愛巢:就花居。

  當初修建這裡是作為下野政客的退隱之地,而時至今日,這裡的主人依然是帝國的最高統治者——真正的統治者。名義上,齊奢始終是「攝政」,年節時,也總會將「養病」的少帝齊宏由西苑請出,率百官朝賀,祝禱吾皇康復、早日親政。但所有人都清楚,政權已是一把開了刃的刀,抓住刀柄的人絕不可能再把它遞出去。傾天的巨變後,唯一不變的似乎只有齊奢自身的生活:凌晨起身騎射、角牴,早餐後入午門崇定院理政,夜間於北府的籤押房內接見僚屬。而每當他在射圃中逆著北京刺骨的晨風拉展鐵弓,或在燈下批朱直批到雙眼澀痛時,齊奢便對自己十年如一日的嚴格自律感到滿意極了。

  但他畢竟已人到中年,漸有了享樂的意趣。往年入乾清宮為齊宏講解政務、伴其遊獵巡視的時間,他現在用來和青田消遣風月。兩人間,最初的那些纏綿萬狀、那些從無饜足、那些稍稍一挨近小腹就會出現的躁動與火熱早已隨時間而消逝,但有一種更深厚、更豐盛的情感把他們緊緊連接在一起。他們不再花整整的半日只痴迷地盯著對方的容顏和雙眼,但每一次四目相交,他們仍舊感受到奇妙而溫暖的震顫,有如驕陽眩目的盛夏過後,秋日天空的恬靜與瓦藍——偶爾間,掠過一群白鴿。青田已年過三十,卻反有異樣的嬌艷,興起時以明珠、以瓔珞裝扮得明燦若仙,有些晨昏卻又只穿著件半舊坎肩,裸露著雙臂,懶懶地坐在窗邊的斜陽下,把一顆杏脯在嘴裡唆過來唆過去,像個返璞歸真的少女。這些年的日子從容、靜好,是一朵記憶中的金婆羅花,手一拈,即會令她破顏微笑,假如非說出現過什麼攪亂她心境的事,大抵只有三件。

  第一件,是五年前。政變剛過去不久,婢女十琴當中的琴竹忽變得多語多笑,且愛打扮得花紅柳綠。青田看出了苗頭來,就和齊奢玩笑著說叫他把幾個丫頭收了。齊奢回說:「那路旁的小花單看時也未嘗不賞心悅目,可一等移到了牡丹台上,就效顰鄰女一般,更顯出小家子氣來。有你在這裡,哪有心思到她們身上?」青田故意叫鶯枝把這話放出去,總以為該叫琴竹死了這條心,誰知她竟裝傻,照樣在齊奢面前有意無意地做出種種伶俐樣子來,不由使青田回想起曾經的萃意,就愈增了嫌惡,乾脆和琴竹開門見山:「你們幾個原就生得都不差,你又更算是上上之姿,心氣高一些也在所難免。只是我這個人心眼小,你既存了這個心思,我是不能容你的,可我要就不明不白地把你給打發了,諒你未必服氣。這麼著,爺今兒回來要做松骨推拿,我把推拿師傅給支走,你進去伺候,有沒有本事留下,就看你自己了。」那天晚上齊奢推拿的時間比平時短了很多,出來時,琴竹臉上的新粉多了兩道淚跡。齊奢什麼都沒講,青田也什麼都沒問。又過了幾天,她在睡前打著呵欠說:「這幾個小丫頭都挺好,唯獨那個琴竹和我不大合得來,送出去配人吧。」齊奢也只打了個呵欠,「你定,隨你高興。」琴竹就這麼被送走了,這件事也就這麼浮雲淡漠地結束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