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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田飲泣道:「我、我不怨恨你,我從來就沒怨恨過你,從沒想著怨恨你。」

  齊奢苦笑,「不怨恨我,正眼都不瞧我。」

  夾雜著滿滿的欷歔之聲,青田把骨灰瓮放開一邊,騰出了兩手一起緊握住齊奢,緊得直硌進他骨頭裡,「我不敢瞧你,我怕一瞧你,就再管不住自己了。我、我其實無時無刻不念著你,我曉得你為了如園那件事心裡頭可不知得有多苦,我也想過等風聲小一些,無論怎麼樣也設法托人捎個信給你,把一切向你開解清楚。可我思前想後,世間人看我不過是個下賤娼妓,現今同那個人的醜事通國皆知,又剃了頭在這裡當姑子,就算你知道了真相又能怎麼樣?難不成不嫌丑再巴巴地把我撿回去?本來跟我在一起,那些貴胄縉紳就背地裡戳你的脊梁骨,這一來還不叫全天下都笑掉大牙?何況你這幾年裁抑外戚、整飭吏政,開罪了不少人,眼瞅著明年小皇帝大婚後就是你的歸政之期,一旦大權移交,難保不會有人算舊帳。原就有那謗詞說什麼『閹豎弄權、妖姬當道』,結果今年年初周公公就出了事,跟著是我,現在又是王妃,害得你尊號也被去了,這種時節,我、我不能光貪圖著和你一起,再給你添亂。我想著,就同我這麼個晦氣之人不明不白地纏下去,終歸不是個辦法,什麼時候說起來,我都是你的話柄,積毀銷骨、眾口鑠金。不如就這麼幹淨斷了,你或許傷心個一年半載就忘了我,我在這裡常年為你吃齋誦經、苦修積福。倘若你真有退隱林下、頤養天年的一天,到那時你不嫌棄我人老珠黃,我去端茶倒水地伺候你,難道不好嗎?做什麼非得在你的好時候拖著你、累著你,讓所有人跟你都過不去?」

  青田越說越感傷,念及若就此人天永隔,更不禁一陣涕泗滂沱,連塊手絹也沒有,全往袖子上擦抹,「三哥,你別怪我,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能對你不瞅不睬,我讓你難受,我心裡比你還難受,這幾天我的枕頭從裡到外全是濕的……」

  齊奢弄懂了青田總保持沉默的緣由,唯因她的舌尖齒間含滿了珍寶,一旦開口,就會滾落。他覺得自己像躺在座珍珠山里。笑著動了動指尖,輕觸她晶瑩的淚水,「你瞧著我快死了,說著引我高興的,是不是?」

  青田搖頭,連連搖頭,拼命地搖頭,「誰說你快死了?你不會死的!我天天替你念經抄經,庵里的疏頭上一張有九九八十一個圈,從頭到尾念完一部《阿彌陀經》才能印一個圈,我如今已經替你攢了這麼厚——」她抽出一隻手捱著床沿比劃一下,「這麼厚一疊印得滿滿的疏頭了!全是為了祈求佛祖保佑你平安多福。你不會有事的,三哥,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真的?」

  青田點頭。

  「不哄我?」

  連連點頭。

  「真不哄我?」

  拼命地點頭。

  「你真的不哄我?」

  哭得已搜腸抖肺的青田猛一愣,聽這最後一句全不像之前一息奄奄,反而渾厚響亮中氣十足,又看齊奢的嘴唇雖仍慘然無色,可總預示著幽明異途的一雙眼卻一霎間明光四射,還衝她把黑濃濃的兩道眉上下挑一挑。青田登時倒抽一口涼氣,恍然大悟,一時也不辨是喜是怒,只須臾就把雙頰血脹,腳一蹬就要走,卻不防床上那人一彈而起,一手扣住她兩手手腕,一手撳住她腰眼,就給生生摁定。青田再瞧人家一身嶄新鋥亮的湖綢睡袍,莫說刀傷,連條褶都不見,直恨了個眼怔,一壁還不爭氣地吸溜著鼻子,切齒痛罵:「卑鄙下流!」

  齊奢把烏黑的眸子笑得是要多壞有多壞,溫和糾正:「足智多謀。」

  「無恥至極!」

  「真心實意。」

  「放手!」

  「不放。」

  「你你你你幹嘛?」瞪圓了雙目,斜身後傾。

  齊奢把探出的頭扯回兩寸,兩手拘著青田一嘆:「這叫床,這叫被,爺也脫得差不多了,你說爺幹嘛?」

  「噯!唔——」

  「別躲,別躲,沒事兒,嘴唇上是糖霜,甜,你吃吃,倍兒甜……」

  清楚的話語逐步混糊,成了不具含義的喘息和低吟,以及身體自己共鳴著所發出的動情的、濕濡的細響。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半死之人就換做了青田,星眸暝息,氣若遊絲,從鼻間拱出些不知什麼聲氣來,才把雙目強展。儘管弱小萬分地瑟縮在人懷,猶不失血性,自牙縫中蹦出兩個字:「混!蛋!」

  齊奢本來一臉的光風霽月,聞之不覺愀然不樂,「我就不明白你有什麼可生氣的。你說你,啊?辛辛苦苦念了多少經,才可虔誠感動上蒼,保佑爺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雖然身受重傷,但轉眼間就能生龍活虎,給你伺候得熨熨貼貼、欲仙欲——」

  「噯!」

  齊奢且萬惡且溫柔地笑了,把青田封住他嘴唇的手指輕輕勾住,拿兩撇小鬍子擦了擦。青田覺一線麻麻的熱流自十指攻心,仿佛是整個人都做了他的一掬水,再小的觸碰也會引起陣陣漣漪,哪怕是一絲若即若離的鼻息。遮掩著哼一聲,拿手肘頂一頂,「鬆開,怪熱的。」

  齊奢也哼一聲,非但手不松,反變本加厲地扣過腿,八爪魚一樣纏住她,「不松,熱死也不松。」

  「都是汗。」

  「有汗好,有汗黏得牢。」他俯下臉笑瞧她,愈瞧愈是笑,「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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