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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田揉著眼慢騰騰地爬起,望著最後一個尼姑的背影,冷笑著扑打了兩下衣身。廊前的天空,又已是陰雨飄飄,梳月庵是淨土宗的庵堂,日常誦課早間第一堂為《楞嚴咒》,第二堂《大悲咒》,再念半個時辰的「阿彌陀佛」四字聖號,加半刻鐘回向文,整個下來差不多也要半早上。散了課,眾尼邊走向後堂邊交頭接耳,都說沒看見靜慧,估摸著那賤坯子趁大夥不在偷爬到誰房裡補覺去了,群情激憤地要當場給她逮起來,好好收拾一頓才是!但還不等走入跨院的門洞,先聞見一股子沖天臭氣,又聽到有個同伴拿半南不北的話在高喊著:「你假能緊干?你假能緊干?」

  每個人心頭都湧起了不好的感覺,她們疾步趕入,只見細細的雨水潤空階、浸碧苔,三五個早回來的師兄弟都空身站在雨中團團地圍著靜慧,靜慧的肩上挑著條扁擔,下面掛著兩隻烏木桶,就是澆菜園子的糞桶。尼姑們大驚失色,紛紛朝自己的房間奔去,又炸了窩地捏著鼻子衝出來,每個人原本鋪有著潔淨灰布單子的禪床都被淋上了令人作嘔的糞水。顯而易見,逃了早課的靜慧並沒去找一張乾淨床鋪睡覺,而是用睡覺的時間把所有人的床鋪都弄髒了。於是所有人全都爭先恐後地撲向靜慧,恨不得將其撕碎,卻又因她擔著的那兩桶子前後晃蕩的糞水而不敢靠近,只好沸沸揚揚地叫罵起來:「不關我事,你幹啥子弄髒我個屋勒?」「是啊,又不是我乾的,你憑啥?」「你去找那個潑你床的人噯,假拉扯上我們?」「你個瞎虬的,叫庵主請出大杖來挎你!」……

  趕來的尼姑越來越多,青田就站在自個肩上的那根扁擔所劃出的圓圈裡,怡然自在地時不時把步子移一移。終於大半個庵堂全擁過來了,她就突然昂首一聲:「我不管是誰幹的!!」一把金石擲地的漂亮嗓音在三合院裡繞樑震動,唬得眾尼一時間全住了口。

  牛毛細線一樣的雨水打在青田的臉上,她一改往日的菩薩低眉,只做金剛怒目,咄咄的亮眼眸一個人也不漏地掃過去,「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以後但凡我屋子裡的物件再有髒的、壞的、丟的,我不問是誰做的,只把你們每個人的屋子都如法炮製。我有什麼怕的?這世上我什麼沒經過、什麼沒見過?你們算是些什麼東西,一輩子就坐在這井底,連揚州城都沒去過幾趟,跑來跟我作對?我不跟你們一般見識,倒讓你們長了臉了?沒錯兒,姑娘我就是婊子出身,那又怎樣?內閣輔臣的誥命夫人見了我,照樣也得行禮避讓,這樣的婊子,你們就是賣了自己的狗命,連一根小指頭也嫖不起!」

  青田由分開的人縫中看到了了空,就遠遠地伸出左手食指把她指住,「聽見了嗎老禿尼?我這樣一身金貴的皮肉,就是要找人磨鏡子,也輪不到你那又肥又臭的徒弟。前兒是靜果自己半夜爬上了我的床,豬一樣抱著我流口水。她在這寺里這麼些年,怕也結下了三兩個相好,私底下關了門還不知幹些什麼見不得天日的醜事兒呢,你調教出來的子弟們可真夠清心寡欲一心向佛的——呸,別他媽叫姑娘噁心了!」

  好幾個尼姑都變了顏色,靜果的臉索性漲成了一塊豬肝,了空嚴峻的長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卻把手中的楠木念珠搓得飛了影兒。青田用右手上一團已被雨水打得發黑的紗扶住了挑糞的扁擔,左手有模有樣地往腰間一插,音調愈發地響遏行云:「還有什麼跟香客眉來眼去的、背地裡看淫書的、吃雞子兒的、偷錢的偷米的……別以為我都沒看見。在我跟前,你們頂好把那副仁義禮智的嘴臉都收起來,省得再叫我說出什麼好聽的。就你們這所小破廟,要不是有我在這兒,王府里一個月白貼給你們五十兩沉甸甸的銀子,就憑你們肚子裡這副黑心黑腸的,配得上吃白米白面嗎?不把我這尊大佛恭恭敬敬地供起來,反倒拿我當豬狗折磨?姑奶奶我今兒個就把話給你們拍在這兒,只要你們不怕下阿鼻地獄,那就只管趁著月黑風高一窩子進來弄死我。狠不下這副慈悲心,下不去這雙普渡手,那就給我老老實實的,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誰也甭來招惹我。有想『缸喪吵死』的、或是『做搞』的——」這是揚州話中「吵架」和「打架」,青田字正腔圓、抑揚頓挫地說出來,斜斜地眼一挑,「姑奶奶我奉陪到底。我可不怕什麼殺生造業,惹急了我,我拼了自個的這條性命把你們一個個全他媽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殺一個不賠,兩個姑奶奶就賺。噯、噯,別大眼瞪小眼的,都聽懂了嗎?有不懂的,回頭請教請教你們的了空師父,讓她給你們登壇講法,把姑娘剛才這番經藏好好地解說解說。姑娘乃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你們若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即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阿——彌——陀——佛——」

  青田已將近十來天不曾剃頭,頭頂發出了一層烏青,被雨點子沾濕的短髮根根直立。她冷笑了兩聲,猛地就把肩膀一甩。兩桶大糞連著扁擔一起摔開在雨地里,濺起了黑黃黑黃的糞水泥湯,令到大小尼姑們驚叫連番,同時往後躍開了數步。唯有青田自己巋然穩立在一地穢物中,左手和右邊黑乎乎的紗團疊在一起拍了拍,「跟我比髒,也不看看姑奶奶是什麼地兒出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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