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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果嘆一聲,充滿憐憫地掃量過來,走調地咬出一個又一個的字:「實話跟你說吧,送你來的時候,王府的人有話,只要不給你活活累死,怎麼折騰你怎麼來,為了這個,每月給庵里多添五十兩銀子的香火錢。這個月送錢的人才走,捎來一則新聞,說是府里的王妃娘娘懷孕了,王爺高興得不得了,在大隆福寺連做了三天三夜的祈福法事,光流水就花了好幾萬。聽明白了吧?一樣是花錢,這邊是請人磨折你,那邊是請佛祖保佑人家,這是十八層地獄跟九重天。看你學我們做活計,還有剛才學我們的話,是世間少二的聰明人,既然已落到了地底下,何苦還想著天上呢?這不是傻是什麼?早一日放下,早一日解脫。我勸你,踏踏實實過些人間的日子吧。啊——」她很費勁地說完這許多,又把勺子遞來了青田的嘴跟前。

  也不知從靜果的哪一個字起,青田的苦水還是倒出來了,自她的兩眼中滴答著墜落。她舉起手去亂抹,無意間碰到纏在手上的發黃的紗布,將手撞得火辣辣地疼。她也不等把淚水全擦淨,就伸嘴去叼住了那口飯。糙米里夾雜著沙粒,劣等的醬油又腥又咸。這,就是人間的滋味了吧。

  第164章 攪箏琶(12)

  青田統統地碾碎咽落,眉也不再皺一下。

  晚間將歇時,因不願再麻煩靜果,青田連說帶比劃地表示自己能照顧自己,請她回房休息。靜果也連說帶比劃,卻只不肯,說急了,乾脆直接把青田強摁進被窩,吹滅燈,又蜷去了床下的地鋪上。

  青田心頭感動,也只能以兩字相酬:「謝謝。」

  靜果笑半聲,還了她兩個字:「快睡。」

  青田睡不著,不光是因為手的疼痛。來到梳月庵這幾個月,雖是被迫苦工不輟,但其實她自己也情願這樣,情願一刻不停地動,閉上眼就因疲累而昏迷,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感受。但這時在床上一躺就是五六天,那些跟隨她一路、始終追逐著她的悲苦、憤怒、傷痛、絕望……統統嗅出她此刻瀕死的脆弱,似一群搶食的鬣狗蜂擁而上,扒開她心肝啄食她五臟。青田在黑暗中靜默地淌血、疼痛,任自己被這些情緒撕扯,爾後掏空。

  大概四更天之後,她才真正睡死過去,無知無覺。但不多一會兒夢又來了,依舊是獸的利爪,在她心口上又扯又抓。青田被壓得難以動彈,氣都喘不上,困困頓頓地本能地去推,忽聽到了什麼,驟然醒轉,直涼到骨頭縫裡。她睜開眼,開始了強烈的掙扎。壓在上頭的那個人一壁摁住她胳膊一壁繼續粗喘著,「有什麼害臊的?別不好意思,我陪你快活!攝政王爺是怎麼寵幸你的,啊?是不是這樣,他是不是這樣寵幸你……」

  千真萬確,這是靜果的聲音,半生不熟的、發不出的後鼻音。青田被一種巨大的恐怖所籠罩,咬著牙沙啞地怒斥:「放開、放開!你給我放開!靜果你給我放開!」

  靜果拿膝蓋壓住了她的腿,似要把她的乳摘下來一般狠力地揉捏,「別再想那些臭男人了,以後跟著我!我是真心喜歡你,只要你跟我好,我一定好好地對你。靜慧你真美、真軟、真滑……」

  那些話從靜果的嘴裡源源而出,青田已不再聽得見,她滿耳朵都是嗡嗡的血搏聲,頭部瘋狂地扭來扭去,因為除了頭,她已哪裡都動不得了。青田走投無路,她張開了嘴,尖叫。

  叫聲是這般地尖利緊急,以至於馬上就有紛沓的人聲。靜果猥褻的動作頓了一頓,從青田的身上爬下,並也放聲地叫起來。青田剛掙動著坐起,門已被一腳踹開,三五個舉著燈的尼姑打頭陣沖入,光頭上還帶著點雨星子。靜果直接向她們奔去,拿手指著床上的青田快而又快地說出一大串話。急切中,青田半個字也聽不懂了,卻明白靜果是在反咬一口。還未等開口申辯,庵主了空已趕了來。她端著一張瘦長的馬臉向四面一張,衝上前揮手就給了青田正反兩個耳刮子,「下賤東西,還不快把衣裳穿好?」是標準非常的北京話。

  青田這才發現身上的青布袍早已被靜果扯開,兩隻乳房顫篤篤地挺在空中,似一對受驚的小兔,瞪出鮮紅而滾圓的眼。她連忙扯過薄被護在身前,氣得渾身發抖。毋庸多言,在靜果嘴裡,肯定是她自己解開了衣裳,哄騙說要喝水或小解——隨便什麼,把人家騙來床前一把抱住,下流之至地邀歡。

  了空指著地下的鋪蓋,疾言厲色道:「靜果,收拾東西回你的房,這樣不知廉恥的東西,不配受你的慈悲心腸!」接著又調轉手臂,一脈尖瘦而凌厲的指似發出青森殺氣的除魔禪杖,指在青田的鼻尖前,「靜果好心照料你,你卻逼她幹這樣不要臉的事,百年古剎,全叫你這種爛貨給毀了。阿彌陀佛,既然還有力氣想這種勾當,就別躺在床上裝病了,明天一早就起來幹活。都跟我出去。」

  門裡門外已圍滿了看熱鬧的尼姑,聽見寺主這樣說,不情不願地四散退開,卻在門關起前,把一副副冷嘲熱諷的目光朝裡頭拋進來,讓它們留在青田的周圍,在黑漆漆的夜裡,自己發出虎視眈眈的綠光。

  就在這野獸一般的注視下,青田一個人蜷起在床角,不住地抖著。她讀過不少的佛經佛典,佛法僧三寶,她只信任前兩者,佛史如國史,滿書亦是衣缽之爭、同門相殘。皈依前她就不對所謂的「佛門子弟」報任何期望,而她們接下來對她的所作所為更讓她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這不過是一群是非而嫉妒的女人,跟妓院僅有的區別就是她們更是非、更嫉妒。但青田怎麼也想不到,僅有的一個對她友善、向她施與同情的人,竟也是出於這樣骯髒而不可告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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