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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字字地低吟出,眼底滿蓄著一層淚,似乎稍一碰,這些淚便會似深夜裡深宮內的銅壺滴漏,無窮無盡、無窮無盡地一滴滴地落下來。「姐夫,你要和誰伉儷綢繆,我不管,我只求和你,枕席情濃。」一小截手臂向上掏出,她扯開了頸前的系袢。

  白狐里子的氅衣滑落,齊奢如遭雷殛,一片空白地凝視著眼前一副赤裸裸的婦人胴體。那一對流線的隆起正因激烈起伏而篤篤顫動,其上點綴的兩粒猩紅是愛情和飢餓的完美結合。他嘴裡升起了一整片沙漠,佛堂似幻象融化,唯有的真實即渾身上下只穿著一雙繡花鞋的、世間最高貴的美麗少婦。

  第144章 賀新郎(14)

  直到喜荷有所動作,他才大夢初覺,趕緊往一旁擰開臉,把一隻掠上他肩頭的玉手僵硬地往回送,「太后春秋正富,盛年孀居,其中的苦衷局外人確難體會。臣會立即著手遴選一批善解人意的俊美面首秘送入宮,為太后寥解愁懷。」

  但聽此言,喜荷的顏色連變幾變。她弓下腰一手就卡住了男人的兩顴,粗野地強掰而回,抵過臉跟他鼻息相貼,「面、首?你當我是什麼,你那人盡可夫的窯姐兒?」

  深望進被暴怒扭曲得不成樣的一雙眼,齊奢一愣,索性不置一詞。

  喜荷又將齊奢的臉一把擲開,指住了鼻子咒罵:「哼,瞧你這幅窩囊相!堂堂親王,居然為一個婊子守身?!」

  就是這句「婊子」把齊奢給徹底得罪了。這就像他的殘疾,可以隨便拿去給青田玩笑,但換一個人說,就該當凌遲大罪。他刻意把這剎時已對他魅力盡失的裸體寸寸遍掃一回,挑釁道:「我守身是自願,太后守身是被迫,不知誰更窩囊些?」話才落,就聽「啪」一聲,面頰火燙,耳鬢後留下了讓金甲套劃出的血痕。

  喜荷已全然顧不得落手之重,不依不饒地壓低了調門質問:「你膽敢侮辱國母?」

  齊奢乃中宮嫡子出身的親王,身份貴重,就算遍歷坎坷,也從來沒受過掌摑之辱,由不得他怒火中燒。把舌尖在腮內掃一圈,撐住了椅子的扶手站直,辭色又淡漠又輕蔑,「我不知道什麼是『國母』,但我知道國母的嘴裡,不會說出『婊子』這個詞兒。」他從鼻子裡噴一聲冷氣,身一旋,右邊的肩膀微微地低一下,再低一下,走掉了。

  被留下的喜荷搶命般喘著氣,目光恰落在前頭條案上一尊五寸來高的金銀小佛上。佛傲慢地深垂著眼,根本不朝她稍有所顧。喜荷緊捏了兩拳,一步一步捱上前,直勾勾地逼視。佛也是男人吧?經書上不是說,唯化男身才可成佛?數不勝數的日和夜,她就對著像這樣的一尊男人叩拜,有什麼用呢?再拜,他們也不會把那七寶之身的黃金眼,對一具女人的五漏玉體,慈悲地展開。喜荷恨透了這男人的世界。她揮手一掄,就將那小像連同底座扇去了地面。

  冬的寒冷開始在周身蔓延,喜荷牙齒打抖,雪雕冰砌的肌骨上,突起了一粒粒醜陋的雞皮疙瘩。

  9.

  這一場殘雪不日後化盡,展眼將至年關。

  京師各大衙門是從臘月二十八休假直至翌年的正月十六,除值守人員外例不辦公。由於臨近歇衙,大大小小的事務便格外多,各地開封建府的大員們也相繼遣人入京送節禮,攝政王府由早到晚人流滾滾。而除了一干體制森嚴的儀典外,又有許多諸如撰寫「福」字遍賜重臣的繁雜瑣事,無一處不需齊奢費心。一過小年,他已不便在如園歇宿,仍就搬回王府里。除夕正日,在皇極正殿率王侯臣工為皇帝辭歲,夜間則是自個府內的告天祭祖。王府由大門、儀門、大廳、內廳,到內三門、內儀門、垂花門,皆一派花燈金燭、錦裀繡屏的盛景。祭祀既畢,自有美酒綺席開設於正廳正堂。齊奢獨據當中一張大膳桌,繼妃詹氏端坐東面第一桌,側妃順妃在西面第一桌,其餘各位侍妾則按份位高下、冊封先後,倆倆一桌地依序並坐在東西兩側。

  諸姬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到夫君一回,為博一顧,無不妝扮得爭奇鬥豔,唯恐落於人後。一眼望去滿坑滿谷的白面、烏眸、粉腮、紅唇……縴手向齊奢頻頻舉杯。滿席間,只有側妃順妃寡言少語,額前圍著海獺臥兔兒,小巧的下巴也半埋在貂鼠風領內,露出來的一小塊臉容滿是冷淡陰晦。與之桌案相鄰的容妃往這邊睞一眼,倚過了上身悄聲道:「順姐姐,大家都給王爺敬酒,你怎麼也不敬一杯啊?王爺才連那姬人的酒都吃了呢。」

  順妃挺了挺一副細腰窄背,把兩隻方正剛硬的大眼睛斜乜去一角,「吃你們的酒有什麼用?也弄碗迷魂湯給王爺灌下去,灌得他成年累月地守著你,連府門朝哪兒開都忘了,那才叫本事呢。」

  容妃忙撩起遍地金掏袖,往她嘴邊一掩,「姐姐可小聲點兒,大好的日子,叫王爺和繼妃娘娘聽見了,白惹一場不高興。」

  對面又已立起了一位佳人,檀口含朱,橫波挹翠,兩手捧住了金花雪地杯,音質與瓷質一般溫婉,「妾妃香壽,再敬王爺與繼妃娘娘一杯,恭祝王爺與娘娘福以永年。」

  上首的齊奢與詹氏雙雙一笑,坦受不辭。香壽方適落座,與其同坐的婉妃又翩翩而起,眉上一環鑲寶石嵌白玉的仙人金抹額,濯濯地輕壓著一雙俊眼。「妾妃也再敬王爺和娘娘一杯。」

  齊奢執杯一笑,「今日飲酒過多,已不能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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