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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名眼光狠厲的男人,上下眼皮狹長地眯縫在一起。如同每一次立在高地,他感覺已與自己的名字合而為一——布日固德——「鷹」。

  俯瞰,不為風景,只為獵殺。

  第132章 賀新郎(2)

  他天生就是一隻猛禽,有一雙並具著獸之蠻力和鳥之輕捷的鷹爪。在他對萬事萬物手到擒來的生涯中,僅僅有兩次失手:一次是蘇赫巴魯,一次是哈斯琪琪格。兄弟和女人,在年少的原野上,先後從他的掌握中被同一個敵人奪走。布日固德並非不能接受失敗,卻不能接受不明不白的失敗,比如一個被他一次次一指頭就放翻在地的廢物,有什麼能耐竟讓自己的血親去攙扶、讓自己心愛的姑娘去拭汗?比如一個從自己國家偷師的逃跑人質,是怎麼反過來令這個國家最勇猛的王子敗北?所以這一次當瓦剌遣使求援時,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這並不是一場蒙古政權聯合對抗中原王朝的大型戰爭,這只是他一個人的雪恥。布日固德要拿打磨了數年的利爪將根本不配同自己匹敵的宿敵撕碎,直到他碎成肉末、血漿、齏粉,碎到他能在世間留下的所有將只是一個失敗者的辱名:齊奢。

  山頭上年輕的韃靼大汗遙望著山那邊的龐大軍團所投下的陰影,露出了一個你死我活的冷笑。

  而在相當近的另一座山頭,正是眉尖微蹙的齊奢本人。環繞在攝政王周圍的有九人九騎:貼身侍官何無為,掌管火器的神機將軍熊北林,掌管中軍的奉國將軍宋立軍,以及前鋒都督、大營、左右哨、左右掖的指揮官們,幾乎是數年前迎戰韃靼的原班人馬,可謂百經歷練、知己知彼。登山鳥瞰之下,人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議論紛紛。

  「果不其然,先前碰到的小隊兵馬全都稍戰即退,為的就是要把我們引到這裡。」

  「中間那一大片開闊之地正是絕好的陷阱,他們的騎兵一定就部署在四面山上,到時候泰山壓頂借勢衝擊,我們步兵再多,陣型一遭衝垮,亦是枉然。」

  「更甚者,他們看來是想趁我軍剛剛出現,挪動中首尾不顧上下不通之際行事,一舉全殲。」

  「還好猜到了他們有伏兵,不曾貿然出擊。唯今之計只好暫且按兵不動,耐心等待時機。」

  「不可,他們能天長日久地耗著,咱們耗不起。孤軍深入敵境,只能正面其主力,速戰速決。」

  「是啊,若是拖到入冬還拿不下,咱們的士兵不耐寒,而且糧草有限,恐怕打都不用打,自己就凍死餓死了。」

  「最怕的是他們使出當年那一招暴風雪突擊,那可就當真死無葬身之地。」

  「但要在蒙古人挑好的伏擊場上開戰,我軍必敗無疑。」

  七嘴八舌中,由頭至尾都沒吭聲的齊奢舒展開眉頭,手指摩挲著腰間的銅柄犀皮馬鞭,「說得不錯,咱們是既不可在此開戰,也不可原地坐等,不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想要瓮中捉鱉,咱們就來——」

  諸位大將當中,有人小聲說一句:「引蛇出洞?」

  齊奢滿意地點一點眼瞼,任憑山樑埡口的勁風似一條粗糲的繩索,再一次將這一票曾共歷血戰的將士們捆綁在一起。

  2.

  七月九日,晨。

  中軍大帳里餘留著羊肉的香味,早飯既畢,齊奢便在四個小太監的服侍下披掛起來。貼身麂皮衣,麂皮衣外鎖子甲,鎖子甲外重鎧甲。鎧甲樣式古樸,與他的一副劍眉弓唇是天作之合:護心鏡正罩胸口,兩邊真紅色袍肚,笏頭帶獸首護腹,護臂中各露出一小段蟒袖,短靴上的衛足精光閃耀。

  對面,青田自太監的手內接過了頭盔,以五指梳理著盔上的鶡羽,卻不肯遞出,「今天是你三十壽誕,真就不能緩兩天再用兵嗎?怪不吉利的。」

  「此言大謬,」齊奢從她手間取過了鑲金嵌寶的鐵兜鍪,迎頭扣下,「一會子你瞧見戰場上被血染得有多紅,才知道有多吉利。」

  「王爺,娘娘。」

  青田聞聲回眸,但見周敦依簾而立,居然也穿著一身亮銀甲,更襯得眼睛裡賊光四濺。不由叫她「嗤」一笑,善意調侃道:「周大將軍早。」

  周敦侷促地呵呵兩聲,「娘娘笑話奴才呢。」

  「你還真甭笑話他,」齊奢把下顎朝青田一擺,理了理戰盔,「這傢伙一跨上戰馬,絕對是如假包換的猛將一員。」

  周敦頓時笑得神采飛揚,「爺您過獎了。」

  齊奢含笑望住了青田,笑眼裡滿蘊著英氣卓然,「等著我大勝歸來開壽宴吧。」

  青田目送二人出帳,眉額間浮起了一層憂色,只呆望著侍婢們忙碌的身影,直到「嗵」一下的震天炮響使她打了個激靈。

  這是開戰的信號。

  鮮草上還掛著露珠,就被數之不盡的乾冷戰靴和馬蹄踏癟。幾十萬人馬聲勢浩大地壓逼而近,打頭陣的步兵們軍容整肅,手中威武地擎舉著槍弋。金屬反射出的光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似漲起於草場的海。

  瓦剌首領帖木兒立馬於山腰處,也仿如觀看海景一般,心情放鬆而舒暢。他甚至已經開始後悔邀約韃靼聯手,面對如此平庸的陣型,休說四十萬,就是四百萬,憑他手下這一支以一當百的騎兵也是不在話下。因此他舉高了手,等山下的海水漲滿了空地後,便即灑脫一落。

  已全然進入包圍圈的王軍顯然毫無準備,驀然驚見周邊山上迅若閃電衝下來的三路重騎,連列陣都還未完成,就已亂成一鍋粥。那些看起來如浮在海水中的蚌殼般閃耀的盾牌,在合圍的鐵鉗下根本不堪一擊。殼一碎,內里的嫩肉任人宰割。只聽漢語的哭爹喊娘之聲,剛碰到了蒙軍的邊,王軍就嚇得抱頭鼠竄。人太多,敗逃起來就成千上萬倍地混亂,直如大地傾斜、海水倒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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