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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便如此,今日再見,齊奢的心中還是湧起了一股淡淡的難受。自小生長在女人明爭暗鬥的後宮中,他見慣了鷫鸘換美酒,舞衣罷雕龍的失意,貴為皇后的母親也因不得寵愛而鬱鬱而終,對香壽這樣一個本就出身卑賤之人,失寵的日子只會更難過。她一定被其餘的姬妾取笑過、羞辱過,被自己人怠慢過、埋怨過,需要偷偷地去當、去變賣,才換得來下人的一絲好臉色和一頓像樣的飯菜。生活的艱辛把當年春風得意俏麗飛揚的小女孩,變成了眼前這個渾身都充滿了拘謹和不安的女人。

  香壽的故事本應到此結束,如每一個沉入了冷宮的女子。齊奢清楚,她之所以還能夠再一次出現,無非是因為——「龍袍的事」,他十分誠摯地說,「全多虧了你,我回來這麼久還沒親口跟你道謝呢。」

  香壽的淚意更重了,只拿兩手把腰間的絲絛緩澀地搓弄著,「奴婢不敢居功,都是王爺洪福齊天。」

  齊奢略帶憐惜地睇著她,保持著微笑,「你為了進小廚房賄賂了那些奴才們多少銀子,明兒自個去帳房支。」

  香壽的兩眼驚窘地睜圓了,簡直楚楚可憐得動人心魄,卻看對頭只平常地嘆一聲:「壽兒,以你我往日的恩情,我能給你的只有衣食富貴,至於再多的你就不用想了,也什麼都不用再做。天晚了,早些回去歇著吧。」

  他人還沒離開,香壽就已看不見他了。視線直被整個地吞噬,有個大浪頭拍上來,是她自己的淚,猖獗地在一張昔年寵冠三千的面孔上傾瀉著君恩似水,一江春水向東流。

  周敦守在廳外,一見齊奢獨個走了出來,不知所以地摸耳撓腮,「王爺,今兒——,那個——,不叫壽妃娘娘侍寢啊?」

  齊奢睰他一眼,「我不叫她侍寢,你收人家的紅包也不用退,急什麼?」

  周敦臊笑,「嘿呦,爺,您都說得奴才不好意思了。」

  第107章 點絳唇(13)

  齊奢悠悠一嘆,微帶著悵然,「你回頭盯著,世妃份位上該得的月例銀子都按日子發給她,別叫人剋扣,跟繼妃也交代一聲,說我的話,叫照拂著些,不許再給她委屈受。」

  「是嘞!爺您瞧,奴才這份紅包還是沒白拿的。」周敦得意一笑,又放低了聲調,「那,晚上侍寢,爺的意思是哪位主子?」

  齊奢把頭一搖,「不用。」

  「那就還叫萃意大姑娘?」

  「不用,誰都不用。」

  「我的爺,您可連著半個來月都是獨寢,盤古開天地再沒有的事兒!」

  「那又如何?眼珠子瞪那麼大,見鬼了?」

  周敦滴溜溜的兩眼笑得冒精光,「不是見鬼,是見著啥叫神力無邊。懷雅堂那位娘娘可真是活觀音吶,爺您這就立地成佛啦?」笑不唧唧地頭一縮,又在腮幫子上輕拍了兩下,「不勞爺動手,奴才自己來,噯,抽你這張賤嘴巴,賤嘴巴。」

  齊奢笑罵一句:「猴崽子。」

  呵呵一笑後,周敦趕上前半步,手托著齊奢的前臂步下玉階,「我的爺您慢著些,對了爺,奴才今兒下午又親去如園瞧了一趟,整修得差不多了,估計九月就能入住,到時候爺就不用再成天兩頭跑了……」

  人影步步地淡卻,夜深了。

  11.

  接下來的一夜,是一盞小小的鎦金銅桌燈,低照雲鬟,暗度麝蘭。蠟花兒一剪,瑩瑩的光亮直沁人心。

  小巧精緻的羅漢床上,青田放下手內的小燈剪。那仿佛糾纏了她一生一世的哀苦都似一隻乾癟的繭從她身上片甲不留地蛻卻,她背後新生出花紋艷麗的翅膀,全世界的花都為了她開放。她看起來仍是脆弱而單薄的,卻是一隻蝶的脆弱和單薄,似乎隨時會縈風起舞、翩翩動人。身上一件青粉色舊裳,發中幾枚玉花鈿,長眉彎目地淺笑著,從几上的瑪瑙碟里揀過一隻無籽貢橘慢慢地剝,柔態在眸而情意盈睫。偶爾抬一抬眼,注視著彼端一幅大煞風景的吹鬍子瞪眼。

  「所以我昨兒晚上一瞧,氣得就直接把摺子給摔了。噯你說,一撮回回作亂,我讓他督軍入南陽府,又賞他欽差大臣之銜,又賞他專摺奏事之權,夠對得起他了吧?嘿,結果人家的第一道密折就是跟我陳情,說如果不是本省大吏帶兵剿匪就呼應不靈,招兵糧餉都不湊手,非得一實缺封疆不可,明目張胆地跟我討封。照他這麼說,以後我派兵到哪個省,就得先換哪個省的督撫不成?簡直豈有此理……」

  青田笑得比手中的蜜橘還甜,聽齊奢在耳邊聒噪著。如今他幾乎天天都會來看她,忙得很了,也定會派個人來告訴她,明兒一準兒來,來了什麼都同她說,包括這些無聊的軍政之事。久經風塵如她,熟悉這小把戲,就跟自己拿美色來賣弄一般,男人愛賣弄的就是這些事。因此她也只似一位觀賞著心愛的女子在鏡前插金戴銀的情郎般,半讚嘆半寵溺地,觀賞著齊奢用那些字詞間比金銀更加沉甸甸而富有光彩的權力自然而然地裝扮著自己。曾幾何時,另一個男人也在長夜裡,對著她拿才華來梳妝打扮——呵,誰稀罕想起另一個?當這一個,就在燈火闌珊處。

  愛意澎湃疊嶂地湧起,青田但覺眼際已潮了。垂目將橘上的筋絲也一一去除,含著笑送過來。

  對面那不解風情的,囫圇吞棗後桌子一拍,「這匪,爺還不用他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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