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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王爺,正是。」

  「本王聽說抄檢魏淵府時,管事兒的將其家人盡行趕回老屋暫行圈禁,卻不留活水口糧,致使五天後家產登記完畢時已有十幾人渴餓而亡。還聽說有番役行為不檢,公然進入內房騷擾官家女眷。家中男子犯罪,罪不及妻孥,除連坐大罪外,此後不准再有此等殃及無辜的劣聞發生。」

  齊奢的口氣很平常,孟仲先卻嚇得臉色都變了,一連往地下磕了兩個頭,「是卑職管束不嚴,卑職該死,請王爺治卑職的罪。」

  「這幾天百事繁雜,大家都是黑天白日地連軸轉,難免有疏漏之處,以後留心些便是。都起來吧。」齊奢以手支額,手指在鼻峰兩側捏了捏,「別覺著這陣子看著王家,就該咱們得意,越看著王家才越該拿它當個警醒,小心駛得萬年船。」

  祝、孟二人撩衣起立,齊聲恭應:「多謝王爺教誨,卑職謹記在心。」

  房中一掛八鶴圖的蜀錦門帘外,輕輕透出一聲:「王爺?」

  齊奢迎目望去,「進來。」

  進來的是小信子,先含笑招呼一聲「兩位大人」,便直走來齊奢的身邊,俯腰低聲道:「王爺,皇上傳召。」

  「哦,」齊奢舉起右手一揮,「你們先去吧。最近事情還很多,兩位身任艱巨,也要自己多加保重。本王晚些會在崇定院,有事直接到那裡就是。」

  祝一慶和孟仲先謝恩退下,走來大門外,各自拿衣袖擦了擦汗。頭上的赤日爍石流金,暉耀著王府和道堂外的千叢細竹。

  眼一晃,凝睛再睇,只見已是滿庭的桃蹊柳徑,正通九楹大殿,慈寧宮。

  一停大轎在宮門停下,轎落,簾啟,齊奢步出。花樹的稠陰交合中,迎上來一身金龍騰舞的少帝齊宏,「皇叔你可來了,免禮。母后自從回宮一直鳳體違和,調理了這些天也不見效。朕方才把太醫們大罵了一通,他們卻說竟是母后自己不肯進藥。朕勸了好半天也沒用,眼看這會子該去聽翰林們講學,朕得走了,還請皇叔幫朕勸勸。」

  「不用勸!」隔過片刻,便如回聲一般,傳來了西太后喜荷自己固執的回答。

  她歪坐在宮中的雕床寢帳內,上身一件薄薄的蔥青色堆花煙羅衫,下身沓著一條華絲葛被,眉目的清秀已見端倪,只是兩腮的血腫未消,還是傷痕縷縷的,「唉,不用勸,我為什麼不吃藥,三爺最清楚。」

  齊奢坐在床外的一隻錦墩上,一手托藥碗、一手拄膝,雙唇中似乎還含有不曾說盡的勸慰之詞。他沉默地垂低了兩眼,又抬起直盯住喜荷,喜荷也正盯著他。

  霎那,二人的對視中就有些往事斷續爆發。

  齊宏九歲那年忽染天花,宮裡請了痘神娘娘,掛起紅簾辟邪,又令官員皆著花衣,御醫卻依然諾諾搖首。神龕之前,合眸禱告的喜荷陡然開眼,如悟真諦,立傳攝政王入內。嘴唇顫抖了半晌後,說出的每一個字似乎都是從肺腑深處嘔出來的,腥苦而費力,「姐夫,姐姐當年和我同一天分娩,早我兩個時辰。父皇表態,會兌現他的承諾,明發上諭立你為儲。就在消息傳出後,我給你和姐姐的世子送去了賀禮,你大概已經記不得,那其中有一件做工極其精美的百衲衣。那件衣服是先帝交予我的,他說:『這是父皇賜給老三世子的,以你的名義送過去。老三的王妃是你親姐姐,你與她一向姐妹情深,你送的東西她不會起疑。』我整整一夜沒合上眼,天明,我親手包起了那件衣服遣人送去你們府中。那衣服是用天花死者的痘漿浸過的,小兒的皮膚一旦觸到,必死無疑。姐夫,要你和姐姐的孩子死的是父皇和先皇,但兇手,兇手是我。我知道那是件毒衣,可我什麼也沒說,我知道,我知道!」

  喜荷的眼淚如拋沙般灑落,她的人也似乎化作了一盤散沙,在陷落、在崩潰,不斷地重複著:「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齊奢截斷她,用同樣的三個字,波瀾不興。

  喜荷震駭地向前望去,終於,她追憶起與齊奢的第一次相會:在姐姐永媛的喪禮上,靈堂,白燈白幔,她渾身重孝的姐夫就站在黑沉沉的棺槨前。她聽說過有關於他的許多事跡,她聽說這位親王的整個少年時代都作為人質度過,但他不僅在敵營中活下來,而且和敵人學會了摔跤、騎射、行軍打仗,甚至被敵人稱為草原上的「薩哈達」,意思是「最勇敢的獵人」。喜荷無法想像一個去國離鄉的跛足少年怎樣孤身成長為勇士,她只看到眼前一身白衣的青年把背脊挺得像一桿標槍,而那雙直視她的眼睛裡則鼓動著把槍頭擦得銀亮的寒風。

  那時候,她以為他只是悲痛。

  第96章 點絳唇(2)

  淚水開始在喜荷的臉上肆意奔流,她雙膝直墜,前撲著抱住了齊奢,「姐夫,我沒想到姐姐會自盡,我對不起姐姐,對不起你們的孩子!宏兒這條命是拿你們的孩子換來的,今日我就拿自己的命去換宏兒的!我當著姐夫向神佛發誓,只要宏兒平安無事,我詹喜荷自此之後不管任何的凶症惡疾,絕不進藥餌,上天隨時要詹喜荷這條命,隨時拿去!」

  齊奢從上面俯望著喜荷,很久後他掙脫她的攬抱,一分分地跪低,又徐緩張開了手臂重新抱住她。他們的擁抱緊得像那條曾勒在永媛長頸上的白練,是趁還來得及的時候擁抱他的妻、她的姊,擁抱一個即將失去孩子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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